01 良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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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良驹

1良驹

    

    烈日当空,照耀得大地明晃晃的,却也烤灼得正在赶路的行人的脑袋晕乎乎的。

    

    通往太原的官道上,就有着这么一个遭罪的人。这人穿着一身粗布葛衣,背上早因大汗淋漓而湿了一大块,贴在身上好不难受。他胯下骑着一匹瘦骨棱棱、皮毛都落得稀稀拉拉的老马,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一整副垂头丧气之色。这人仰首看了一眼耀目的太阳,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嘴里嘟囔了几句,无非是在诅咒这热得见鬼的天气。

    

    从他身边经过的行人,见到他这么一副落魄之态,一定都想不到此人的出身竟然会是官宦之家。事实上,此人姓刘名弘基,其父刘升曾经做过河中刺史,他以父荫也曾做到右勋侍的武职。刘家本来颇有财产,即使算不上大富,也堪称殷实。但刘弘基为人落拓不羁,慷慨任侠,仗义疏财,动不动就向穷苦困厄之人大洒金钱。可是他又不事家产,坐食尚且会山空,更何况他这样花钱如流水的,转瞬之间已是家业荡然。

    

    刘弘基为人洒脱,无财倒也落得个一身轻松,本也无甚烦恼。不料大业末年,皇帝杨广屡征高丽,他这曾任过武职的壮丁自然是逃不过被征召入伍。可是这时他贫困已极,竟连雇用一头牲口前往军队集结之地也办不到,只能徒步而行。他一直走到汾阴,估算着余下的日子,自知再这样走下去,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如期报到,罪必致死。事已至此,他索性就伙同跟他一起徒步前去应征的穷人,装疯卖傻,半夜里潜入附近的农家偷盗耕牛私宰。耕牛乃农作最重要的资产,自古以来私宰耕牛都是大罪。当地县令闻得农家报案,自然立时追查“凶手”,把刘弘基一伙都抓进大牢里去。这一来,他们却是名正言顺地逃过了兵役。

    

    刘弘基以私宰耕牛的“罪名”在狱中服刑了一年有余之后被释放出来。这时他更是一贫如洗,蓬头垢面,还哪里有人知道他是官宦之后?他也就索性亡命草莽,乘着此际时局大乱,到处官匪不分,就偷盗马匹,一路上边卖边吃,辗转流浪。

    

    这些天他渐渐走近太原,却已一连十几日未能再偷到什么马匹,此前积存下来的马肉已然全数吃光,身边就剩下正骑着的这匹又老又瘦、宰了也吃不到几斤肉的马。正逢如此酷热难当的天气,他肚子里饿得咕咕乱叫倒似还能强忍下去,喉头干涩得像要冒出火来、身上汗流如注几近虚脱的感觉却是比饥饿更要难受上百倍了。

    

    刘弘基伸手以那已是脏兮兮、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一低头间眼前竟是一阵的发黑。他暗暗叹了口气,想:如果今天再偷不到马,那就只好把胯下这匹老马也宰了,喝它的血解渴,吃它的肉解饥。怕只怕这匹马也只够今天一日的吃用,失了坐骑,行走固然大为不便,要偷马就更难了吧?

    

    可是到此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只能是见一步走一步了。

    

    正在这饥渴交加之际,刘弘基忽听得身后响起“得得”的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向这边飞奔而来。他是偷马的好手,远远听到这马蹄声,就已经分辨出正在跑近的是一匹好马,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想: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终于给我送来一顿大餐了!

    

    他勒马守在路旁,张目远望,向来路凝神看去,果见远远有一股烟尘正往这边逼近。他一手执着一个绳圈,另一手按在腰间的一柄长剑上,打算等那马跑近身边时将绳圈扬将出去套住马头,以长剑把骑者刺落马下,自己就跳上那马的背上,扬长而去。这样做其实与他平日盗马的手法大不相同,与其说是偷,不如说是抢了。再说,以他的性情,他本来也很不愿意为了抢马而杀伤马主或骑者的人命。可是现在他急于解决眼前的燃眉之饥,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但他心中终是感到十分的不安,口里喃喃自语的道:“对不起了兄弟,你就当作是帮帮我忙吧,最多我尽可能不把你伤得太重就是。”

    

    他嘴里嘟囔了几句,远处那股尘土之中的马影已变得清晰可见,蹄声的急快也让刘弘基心中越发的暗感诧异,想:这马跑得可真快。我盗马多时,似乎还没见过那么快的马。

    

    他这心念才一闪过,却见那马竟已迅捷无比地冲了过来。他不觉大吃一惊。刚刚才见到这马影清晰可见,怎么才只不过是一念之间,这马已经跑到近处了?

    

    那马来得太快,刘弘基也不及细想,估量着马匹奔跑的速度,计算着准头,掐好了时间,手上用力一扬,把绳圈抛了出去。

    

    他似乎听到马上的骑者轻轻地“咦”了一声,好像是看到他忽然扬出绳圈的动作甚是怪异。紧接着下来,他只听得那马长声嘶叫,声音震耳欲聋。他正要抽出长剑向马上乘者刺去,却是眼前一花。他一定神间,发现那匹马竟已经比他更快一步地从他身边一掠而过,不要说自己那一剑完全刺了个空,就连抛出的绳圈也只赶得及落在那马臀之上,自然什么都套不住,在马尾上一滑,就跌落在被太阳晒得像要爆裂开来的路面上。

    

    刘弘基惊愕失色,怔怔地看着那马绝尘而去,马上的乘者回头望了他一眼。但那马跑得太快,马上乘者回头看他时,二人之间已经离得甚远,那人的脸容都模糊不清了,更不要说能看清他脸上是何种神情。

    

    这真是从所未有之事!

    

    刘弘基抛出绳圈套马,可是从来不曾失过手的。虽说他以前那个右勋侍的武职是因着父荫而得来的,但他自小好武,在武学之道上也甚有天赋,因此不但很有相马的眼光,而且驯马之术也颇有一套。以往他任职之时,大凡遇到什么桀骜难驯的马匹,大伙儿都是一想就想到他,让他去对付。而他的对付之法,正是自己骑着一匹良马,与那要驯服的烈马一同奔跑,他计算着马速与准头,适时地抛出绳圈,套住马头,勒着马脖子一阵猛跑,直到那烈马奔跑的速度缓和下来之时,便觑准了时机飞身跳过去坐上烈马,双腿夹紧马腹,同时勒着马脖子的绳圈仍是不断地收紧。如此上下夹击,直到烈马突然顿住身形,向他认输为止。

    

    坐在马上向另一匹马抛出绳圈套住马头,这肯定比他现在站在静止不动的平地上套马更为困难。所以此前刘弘基虽然早就察觉到那马奔跑神速是自己前所未见,但还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它身上栽了筋斗。

    

    眼见那马转瞬之间已跑得无影无踪,他定下神来细心一想,大致想出了原因:一定是那马上的乘者见到我突然抛出绳圈,猜到我想抢他的马,便双腿往马腹上加力,催使那马猛然加速,才会使我的估计失准,绳圈落下之时,马头已经跑了过去。

    

    他虽是想通了此次失手的缘故,但仍是深感不可思议。要知从绳圈抛出到落下,只不过是一霎之间。马上的乘者能立时猜到他的动机而施力于马腹固然是反应神速,那马一感应到主人的指示就能即时加速,其爆发力之强也是令人惊异。更令人惊异的是,这马此前已经跑得那么快,居然原来并没有把全部的潜力都发挥出来,还可以跑得更快!

    

    这是怎么样的快马良驹啊!

    

    刘弘基心中暗暗惊叹,一时浑忘了自己已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还正在饥渴交迫之际,连吃饭喝水的事都成问题,如此良马应是千金难买,哪里是他能奢望拥有的东西。但他既然有相马的眼光,自然也就特别喜爱良马,无意之中遇到这样万中无一的极品良驹,情不自禁的就生出恋慕渴求之心。

    

    刚才那马来去如电,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具体的模样他也来不及细看,只记得那马通体乌黑,四蹄之处却是全然的雪白,奔跑之际犹如踏在白云之上,当真是神骏异常。

    

    刘弘基站在路边,呆呆地想着那匹骏马好一阵子,痴迷得一时未能清醒过来。直到天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然后“呼”的刮起一阵大风,直刮得飞沙走石。转眼之间,刚才还是烈日高照的晴空万里已成乌云密布,黄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像倒水一样泼向大地。

    

    刘弘基被这场大雨淋了个浑身湿透,却也把他从痴迷之中惊醒了过来。他仰起头,张大嘴巴接着落下的雨水,干渴的问题终于是得到了上天意外的解决,而满腹的饥火也因装了一肚子的雨水而暂时稍稍得以抑止。

    

    路边也没有能够遮挡避雨的地方,刘弘基最终还是跳上自己那匹老瘦的马,沿着大道继续往前走去。那是刚才那匹快马消失的方向,但以那马的速度,这时自然是一丁点儿的影子都望不到了。

    

    如果能有机会再看一眼那匹快得如此神奇的马,那就好了……

    

    刘弘基一人一马在滂沱大雨中艰难地跋涉之际,脑子里转着的,是这样的痴心妄想。

    

    后记:

    

    1、又开新篇鸟~~~~撒花~~~~这一篇的题目叫“两个婚礼”,与偶以往起的题目都颇为古典相比,这次的题目很是现代化,其实是给这篇想题目时想起那部“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的电影,正好前半部分改一下数字就合得上本篇的内容,就拿过来用鸟~~~~

    

    2、刘弘基看到的那篇快马,熟悉初唐史的读者都应该知道那是世民的“白蹄乌”啦~~~~所以那个骑者自然就是世民啦~~~~~他们的初次见面就是如此这般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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