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祭奠
9祭奠
十年前,陈善意之所以敢于冒着窦氏的盛怒,把刚刚生下就被抛弃的元吉捡回来自己抚养,原来就是因为她自己所生下的婴儿恰恰也是在那一天流产而夭折。
当年,陈善意抱着自己的孩子哭得昏天黑地,但也阻止不了代表着生命的热量从那小小的躯体上渐渐流失。终于,不管是如何万般的不愿,她还是得抱着已经僵冷的小小尸身去埋葬,路上却碰见另一个平日负责侍候窦氏的丫头。这丫头也抱着一个新生婴儿,却原来是奉了窦氏之命要把她刚刚生下的婴儿扔掉。陈善意人如其名,平日就是对一只小鸟、一条小虫都不忍杀生,尤其自己又正值失去孩子的悲痛之时,更是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地把亲生骨肉弃如蔽履?可这是窦氏下达的严命,没有人敢阻止。
正与那丫头说话之间,她怀中的婴儿大声地哭喊了起来,原来它自生下后一直还没能吃上奶水,实在是饿坏了。陈善意胸前的**却正涨得难受,一急之下,不由分说就把那婴儿抱了过来,解开自己的衣衫,给它喂起奶来。看着那婴儿贪婪地吸吮着自己的**,丑陋的脸上还挂着刚才哭泣时流下的眼泪,小嘴边却已露出满足的笑容,就在那一刹那,陈善意决定了,她要收养这亲娘不疼的孩子!
往事如烟,好像只不过是眨眼之间,今天已进入第十个年头。陈善意想起自己那来不及享受一天人间的生活的孩子,十年前的悲痛又似再度充塞了心头。于是她这天起来就到外面去买了一大堆纸钱,要乘着这十年之期好好地祭奠一下。她在后院里点起火头,却一下子往火盆里投进太多的纸钱,结果弄出了滚滚浓烟,让李府的其他人几乎以为是后院失火了。
这许多曲折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李建成转念之间已经大致上想明白了。他也随即想到,今天既然是陈善意那婴孩的十年忌辰,那同时也是四弟元吉的十岁生辰。
娘亲窦氏不喜欢元吉,连让他到她面前去都不给,自然更不会给他做什么生日。建成虽得到父亲李渊的私下嘱咐而在平日待这弟弟不错,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给他做生日,只怕窦氏即使不在河东,但若然她事后听说了也会生气。就是这样,元吉的生日从来没有做过庆祝,李府里的人甚至大多不记得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一天,连建成也一时没留意,直到现在看见陈善意烧纸钱,才给提醒了。
建成正想着要怎样安慰陈善意几句,忽觉身边人影一闪,抬头看时,只见元吉已冲近前来,提脚一踢,“咣当”一声大响,把那火盆整个踢翻在地。火盆里还有些纸钱在烧着,这一翻出来,霎时把旁边的野草落叶也点燃了,甚至把元吉踢出那一脚的裤脚也燎起了火头。
建成大吃一惊,叫道:“四弟,你干什么?别胡来!”
幸好李府的仆从本来已提了水进来准备扑火,这时见状连忙把水泼向地上和元吉脚上的火头。“滋滋”数声,火都给浇灭了,可元吉的脚上也给浇了个湿答答的,裤脚处已烧出了一道黑边。
建成吓得一颗心咚咚乱跳,问:“四弟,你觉得脚上怎么样?有没有烧伤了?”伸手要撩起他的裤脚看他有没有烧到肌肉。
元吉却黑沉着脸,闪身缩开,一提脚,往那已经给踢翻在地的火盆用力地踩下去,“当”的一声大响,那火盆的盆底给他踩得瘪了下去,看来是再也用不了了。元吉一边踩坏那火盆,一边冲着陈善意大叫:“弄出那么大的烟雾,你这是想把大家都引来对不对?你要脸不要脸?还嫌丢人现眼不够吗?”
陈善意“哇”的一下放声大哭了起来。
建成连忙向元吉喝道:“四弟!陈姨只是不小心而已,不会是故意的。是她把抚养成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她说话?”
建成这话换来的,却是元吉一串夹杂着愤恨、悲伤、怨怼之意的冷笑:“她把我抚养成人?她哪里是想要我做她的孩子?她只不过是拿我来做她那死鬼孩儿的替代品而已!瞧吧,她不是过了十年都还在惦记着她自己的孩子吗?那死鬼死了十年还有人给他烧纸钱,我可是连死人都不如呢!”
这话听得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李孝恭心头都禁不住一阵的收缩,建成听在耳里更是难受,想:原来四弟发那么大的脾气,是在嫉妒人家的孩子死了十年还有亲母惦记着,给他拜祭;他自己却是亲母固然不会给他做生日,这养母也始终对自己亲生的亡子念念不忘。
元吉的脚继续胡乱地踢着,把撒落在地上的纸钱――有烧成黑灰的,有烧了一半的,也有完全没烧着还是完好的一张张的――踢得四处飞扬。
建成知道他只是在借此发泄内心的郁愤,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劝他,扶起已哭得浑身抖个不住的陈善意,正要带她离开,免得她听到元吉这时气在头上、口不择言的乱骂一通,更要伤心。
正在这时,忽听得右前方的方向传来威严的喝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出那么大的烟雾?是失火了吗?”
这喝问之声一响起,建成的身子就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里暗暗连声叫苦:“糟了糟了!”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果然在后院右前方的房舍前面的走廊处,母亲窦氏正杏眼圆睁、一脸冷若冰霜之色的往这边看来。
他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元吉。刚才的元吉还一副凶神恶煞之态,又是踩坏火盆,又是踢得纸钱乱飞,还谩骂养母,此刻却已是脸色全然一片的惨白,看着母亲的双眼流露出惊慌惶恐之极的神色――这个弟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要从他眼睛里见到这样惊恐的神色,还真是绝无仅有,唯独在窦氏面前才会出现。但在那惊惶的眼神之下,隐隐又似还有着几分的兴奋激动,似是终于能见到一向不被允许见面的母亲,孩子眷恋亲母的天性终究压抑不住的表露了出来。然而,他全身又明显地在颤抖不已,看他双拳紧握,显然是在竭力地想抑止身子的发颤,却只是徒劳无功。
建成见元吉这害怕到极点的样子,知道他是无法自己开口回答母亲的质问的,便转头朝向窦氏,正想为元吉解释几句,却见窦氏那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已在元吉身上一扫而过,蛾眉一皱,脸上随即现出厌恶之极的神情,视线全然不在元吉身上停留,已落在陈善意的身上,道:“善意,你在这里哭什么?早知今日要被人欺负,你就应该知道何必当初要滥做好人?”
建成听得身后的元吉“咕”的一声,似是狠狠地吞了一口涎液。他猜想元吉被母亲这样指桑骂槐的责备,以他平日霹雳火爆的脾气,恐怕马上就会爆发出来。若他当着窦氏的面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以窦氏那刚烈狠心的性子,只怕她当场就杀了这个儿子都有可能。
建成只想开口说几句话,一方面把窦氏支开,另一方面也不让元吉有机会说出难听的话来。可是即使是他,见着窦氏这一脸寒霜的神色,也吓得只觉两条腿都在微微的发颤,嘴巴连张了好几次,却紧张得一颗心犹似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给堵上了发不出来。
就在这庭院里的气氛紧张得像弓弦拉满得几要断裂的时刻,忽听得一阵轻松的笑声响了起来。众人一怔,正想着这当儿谁还敢在窦氏的面前笑呢?转头往笑声响处一看,原来正是窦氏平日最是万分宠爱的次子世民。
只见他手里扔提着那头大雁,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走近窦氏身前,道:“娘,这是我和五弟一起合力打下的大雁,你看怎么样?”说着自然而然地把大雁提到母亲的眼前,挡去了她那凌厉得像是能杀人的目光,也就阻断了她看向元吉方向的视线。
李孝恭站在侧边,仍能从世民与窦氏之间望到窦氏的神色,但见她看到这宝贝儿子,本来绷得紧紧的脸皮不由自主的便缓和了些儿,目光收回到世民身上,又瞟了一眼那头大雁,道:“你还好意思在娘面前夸口?就这么一头小小的大雁,还得智云给你帮忙才打得下来?”语气似是责备,语调却分明的流露出宠溺喜爱之情。
世民嘻嘻的笑道:“不是五弟帮我的忙,是我帮五弟的忙。”说着,回头冲智云一笑,道:“对不,五弟?”
智云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是二哥帮我的忙。若不是二哥给我帮忙,那场比箭我就要输给四哥……”话说到这里,他猛的想起,可不能在窦氏面前提起元吉,赶紧煞住,但“四哥”二字已出了话。他吓得脸色刷的白了,张大了嘴巴呆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才好。
李孝恭盯着窦氏的面色,果见她脸上立时掠过一丝不悦之色。
世民连忙一手挽起母亲的手,拉着她直往外走,道:“娘,我这正想着要把这大雁烤了给您吃呢。您想吃哪个部位?雁腿最好吃了,娘吃一条我吃一条,咱娘儿俩就把它给分了,不要留给爹,好不?”
窦氏倒也顺势地随着儿子往外走去,一边伸手往他额头打了个暴栗,一边嗔道:“你就只会一门心思的讨好娘,却不孝顺你爹,小心他知道了这事,要打你屁股了。”
世民吃吃的笑道:“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上。爹若要打我屁股,自有娘您护着我,我才不怕呢。”
窦氏嗔道:“你不孝顺你爹,还指望着我这做娘的帮你?你也想得太美了!”旋即又叹了一口气,道:“你爹这几天那么忙,够累的了。你孝敬我的雁腿,还是去孝敬给你爹吧,我不要了。”
“那怎么行?孩儿打下的大雁,怎么可以不是把最好的部分给娘吃?好啦好啦,我明白娘的意思了,我要的那条雁腿,还是给了爹好了。”
窦氏的手抚上了次子那一头略见凌乱的乌发,手指在那发丝之间柔柔地梳理着:“你会那样想,就不枉为娘的疼你一场了……”
两母子的话语夹杂在不时响起的笑声之中,随着二人渐行渐远,终至隐没无闻。
后记:
1、好惨的元吉小弟吧~~~~~
2、好会做人――其实是撒娘的娇――的世民吧~~~~~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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