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嫉忿
3嫉忿
李孝恭只道这次太子、齐王一起邀他来东宫饮宴的用意已经明了,虽然想到李世民此后会否把自己看成是支持东宫的人就禁不住隐隐的甚为不安,但对于李建成心意的揣测毕竟是可以告一段落了,心头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不觉就放心地开怀畅饮了起来。
这时他心中轻松,耳边甚至隐隐听到了隔在厚厚的东宫宫墙之外的爆竹之声,节日的喜庆气氛总算是有一点点感染到他那一直绷得紧紧的心神。
这样三人又畅饮了一阵子,李孝恭估量着该是自己告辞的时候了,正斟酌着言词怎么开口请辞,忽又听到李元吉道:“孝恭哥,江淮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啊?”
孝恭随口答道:“此事臣还得回去跟李靖好好商议一番之后,才能有所定夺。”
李建成这时插口道:“孝恭确乎是很倚重李靖啊。不过,所谓孤掌难鸣,如果你还需要什么骁将猛士相助,尽管开口好了,我自当向父皇一一奏报,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孝恭心头一跳,想:建成这样说,该不会是想借我之口去抢夺世民麾下的一众心腹爱将吧?
唐室重大的战事,几乎都由世民来主持,自然而然地几乎所有骁将猛士也都归于世民的麾下,恐怕还真的就只有李靖一人是例外的,尽管他其实也曾隶属于秦王府。建成此前在征伐刘黑闼一役中如此费心地拉拢罗艺,这也是原因之一。可是毕竟所获不多,如果能借征战之名抽调世民麾下的猛将,如此名正言顺,世民就难以抗拒了。
可是……这样子的话,那我就不但是抢了世民的功劳,更是充当了挖他墙脚的小人,他岂不是会更恨我了?此举万万不可!
想到此处,孝恭忙道:“江淮军毕竟只是偏居一隅,以往他们跟李子通之类的流贼自然是可以斗个旗鼓相当,但真要抗拒我大唐王师,那还是力有未逮的。有李靖的辅助,应该已经绰绰有余了。”
“孝恭你也不要过于托大,毕竟你和李靖此前经略的都只是巴蜀、江南之地,那里民风柔弱,作战能力有限,江淮这边却是从未涉足,难以知其深浅。我担心的是,如果我军不能一开始就显示出完全地压倒他们的势头,只怕父皇会三心两意,觉得打仗这回事,还是得指靠那人。到时还是把兵马大权交还给他,那你在前期所作的努力,可能反而是白白便宜了人家,倒成了你来种树、他来乘凉了。”
听着建成如是说,孝恭只有心底暗暗叹气的份儿。建成确实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在这一点上,他这性子真的跟皇帝很像。他如此周密考虑,看来确实是铁了心绝不让这平定江淮的功劳有哪怕只是一星半分的机会落在世民手上了。
只听得建成继续道:“这样吧,到时我跟父皇说,让李世勣也随你出征。他是山东人,与江淮相邻,应该比较熟悉当地的情况。他跟其他人也不太一样,平日与那人走得不近,应该不至于为着那人反倒在你军中使性捣乱,坏了你的大事。”
“太子为臣如此殚精竭虑,臣真是感激涕零。”孝恭听到建成只是给他派了个李世勣,心中略略宽怀了些儿。
确实,正如建成所言,这李世勣虽然也曾追随在世民麾下征战洛阳,也参与了平定刘黑闼的战事,但他与其他唐军战将不太一样,并没有进入世民的天策府,不似是世民的心腹。若真的强行把世民的心腹爱将抽调到自己军中,孝恭除了担心世民会不高兴之外,确实也担心自己驾驭不住这些人。战争之中,若主帅没有足够的权威,军令不畅,那可是大为不妙之事。
忽又听到李元吉插口道:“大哥,我还想给孝恭哥举荐一个人。”
“谁?”
“杜伏威的义子,阚陵。”
阚陵?
李孝恭不由得微微挑了一挑眉头,眼前仿佛浮现出在云门时见到的那个在江淮军中有“小将军”之称的虎背熊腰的汉子。
“我听说阚陵在江淮军中以勇武著称,平时他是负责军纪的,有违反者无论亲疏一律法办,因此在江淮军内威望极高。如果他跟在孝恭哥的军中,在阵前一定很有威慑力,当能收事半功倍之效。”元吉解释道。
“可是,他是杜伏威的义子……他不会反倒帮忙着江淮军,在阵前倒戈吗?”建成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会。王雄涎不也是杜伏威的义子么?他留在江淮就没有受辅公祐的拉拢而参与叛变,甚至不惜因此而丧命。”
“那也是。”建成转头看向李孝恭,“孝恭,你说呢?是你要用的人,你来决定吧。”
孝恭沉吟了一下,道:“阚陵此人,应该可用。他对杜伏威忠心耿耿,只要杜伏威一天还在长安过得好好的,他就一天都不会动念背叛我大唐。”
说到此处,眼尖的李孝恭注意到建成与元吉之间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面上竟是忽然现出犹豫难决之色。
大殿之内,突然就沉寂了下来。建成与元吉二人都不说话,似在沉思着什么事情,孝恭见这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也谨慎地不发一言,只在心里骨碌碌的转着念头,猜测这变化的背后含义。
良久,却是元吉一声大笑打破了沉寂:“既然孝恭哥说可用,那就用吧。”
“这个……”建成看着他,像要说什么,却又不便当着孝恭之面说出来。
李孝恭注意到元吉飞快地向建成抛了个意示让他放心的眼神,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向孝恭举杯道:“孝恭哥,那我就在这里预祝你在江淮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说着,一仰头把酒都干了。
建成也随即满脸堆笑的向李孝恭敬酒。然后,这场酒宴就此散去。
元吉一副跟孝恭甚是亲热的神态,一手挽着孝恭的一条臂膀,往东宫的大门走去。这时侍从都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元吉整个身子都靠贴在孝恭身上,嘴巴凑在他耳上大声地说着胡言乱语,看来像是醉得厉害了。一股酒气萦绕在二人身周,让孝恭禁不住暗暗皱眉,很想把元吉推开,却终是忍住。
元吉开始时只是在他耳边说些酒话,忽然,他的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程度,道:“孝恭哥,那个阚陵,用完他之后,你就想个法子把他攀成附逆辅公祐叛变之人,一刀杀了干净吧。”
李孝恭心头一震,道:“什么?”
“等平定了江淮之后,你故意做些激怒他的事情,逼他自己心生异心,那不就行了吗?这种事情,你会做的啦?”
孝恭看着元吉那丑陋的脸上向自己泛起冷冷的讥讽的笑意,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悦。但他仍是竭力强抑下来,道:“我只怕杜伏威在长安过得好好的,阚陵这人虽是一条粗汉,但为着这个主子还是会不管怎么受到我们的挑衅屈待都忍辱负重,不会生出什么异心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让辅公祐之流指控他也是谋反中人,把他也拉下水好了。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有什么可为难的?”
“这样过河拆桥……”孝恭一句没说完,连忙把余下的都吞回肚子里去,只怕元吉会看出他是对阚陵起了兔死狐悲之心,在想着自己对太子、齐王这些人来说,是否也只不过是另一个阚陵而已。
他惟恐元吉还是会听出自己的言外之音,连忙岔开话题,道:“我们这样屈杀阚陵,杜伏威能就此罢休吗?”
“哼……”元吉冷笑一声,“他一个降王,能多嘴什么?再说……”元吉倏忽止住,但孝恭仍是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眸之中在这刹那之间闪过一道杀气腾腾的凶光。
孝恭联想起刚才在殿上见到他与建成交换神色的情景,猛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们……是打算把杜伏威也害了吗?
他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这推测没错。否则他们怎么会如此肆无忌惮的要自己对阚陵诬以谋反?虽说杜伏威是一介降王,但这样明目张胆地冤杀他的心腹爱将,实在是不可思议。
霎时之间,李孝恭眼前一闪而过在云门之时世民与杜伏威是如何惺惺相惜,世民又是如何担保一定会保护杜伏威在长安的人身安全。想着这些,他心头五味杂陈,一时似是酸楚,一时又似是苦涩。
太子、齐王为什么决意要杀害杜伏威?一定只有皇帝能决定这种事情。但这是皇帝的本意?还是他们怂恿着皇帝生出这种念头来?是他们真的担心江淮军的叛变与杜伏威有关?还是他们只不过想借除去杜伏威这个看来与世民关系甚笃的降王来削弱世民的势力?
世民,世民……一切的一切,还是绕不过他,都是与他有关的啊……
孝恭正心思纷纭之际,忽又听得元吉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杜伏威这小子,居然敢插在我和……他之间,这孰可忍,孰不可忍?”
孝恭一惊,转头看向元吉,却见他脸上那冷冷的讥讽的笑意早已隐没无踪,眼中闪动着的,竟是……嫉忿不甘!
杜伏威插在他和……世民之间?
哦,对了。杜伏威归降之后,皇帝为了以示对他的厚遇前所未有,让他名义上的地位甚至居于元吉之上、仅在世民之下,那就是让他……插在了元吉和世民之间。
元吉,其实是因为这个缘故而痛恨杜伏威,而巴不得能置他于死地么?居然……是这样么?原来一向看来讨厌他二哥的元吉,竟然却是对世民有着……?
李孝恭不由得回想起大业七年第一次见到元吉事事刁难世民的情景。他又想到当时自己看明白了元吉看起来总要在母亲窦氏面前做坏事惹她生气,其实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其实他很爱这个母亲,为着山东李氏的人辱骂了她而第一个冲上前去帮世民的忙打人。莫非,对世民表现出来的厌恶,其实……也不过是像他对窦氏那样满怀眷恋之情的辗转、甚至是扭曲的反映吗?
孝恭的心念忽又一转。
可是,元吉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心思透露给我知道?他本来不是只要让我明白杜伏威时日不久,我可以放心地去屈杀阚陵就已经足够了吗?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他真正痛恨杜伏威的原因?
想到此处,孝恭又仿佛感到有什么冷冷的寒光射在自己的背后,不觉又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元吉……是在杀鸡儆猴,是在……警告我吗?
后记:
1、好了,这一章终于把元吉对世民的感情也挑明鸟~~~~
2、至于杜伏威的下场,也暗示得够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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