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美丽玻璃球里的微妙空气
灿烂的烟火,比我耀眼许多,流星的下落,没有人执着
我和你都在,同样一个小小银河,却刚好避开,每一个大大的漩涡
宇宙间秘密有很多,星空靠近就不闪烁,我却发现,你存在的那个角落
你永远不能发现我,我也不散发光和热,会炙热会冷漠不独特,一个我
——汪苏泷《银河》
那天,英语课外小组活动结束后,老师让负责值日的程健把录音机送回教研室,顺便送作业。
我想着要找机会感谢他,就和老师说我也留下来,帮忙拿作业本。
教室里已经没有同学了,这是,安静的夏日傍晚。黄昏柔和的光透过南面几扇大玻璃窗,照在苹果绿的老式窗台上,照在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显得格外明亮。桌椅讲台被负责的值日生摆得整整齐齐,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时机适当啊,我鼓起勇气,有些衲衲地拿出“礼物”T恤衫的小盒子:“这个,我妈让我谢谢你,那天........”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怎么能是我妈呢,明明是我自己应该感谢人家。
虽然是初中的男生,他个子的确已经挺高,我的眼睛大约只能看到他下巴,薄薄的嘴唇微含笑意,慢悠悠的说:“都是同学,干嘛这么客气,当时的情况,不论谁都必须帮啊。”
我抬起头,有这难得的机会,仔细地观察了下他的脸,发觉好像真的生错了,这应该是张女孩儿的脸。男孩子生得这么漂亮,不会天妒人怨鬼见愁吗?
北方的男孩儿普遍高个子,他占了;北方男孩儿普遍皮肤偏黑,他却白得让人嫉妒,白里透红。
那时还不流行周杰伦类型的小眼睛帅哥,他的眼睛像星星倒映在湖面上,像黑亮的宝石,镶嵌在一张大小得宜的鹅蛋脸上。鼻子和嘴巴长得又端正,嘴唇薄薄的,不说话时抿成一条线,当时只觉得好看,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像《魔女的条件》里的泷泽秀明。
很多很多年以后,无意间看到综艺节目里EXO组合的成员鹿晗,觉得他应该是泷泽秀明和鹿晗相加,再除以2。
这什么年头啊,男孩子生得比女孩还美,可怎么了得。我瞪着眼睛愤恨地想着这些的劲头,估计落在别人眼里是要多傻有多傻,我看见他眼里按捺笑意:“叶玬,大家同学这么久,你不会不认识我吧?”
我心想,认识啊当然认识,点名都听过几百遍了,但认识和熟悉是两码事嘛。因为个儿矮,从小到大我一路以来座位站队都在第一排,混迹于海拔较低的群体中,还没机会熟悉高个子男同学。
我有点尴尬的傻笑两声,嘴上当然是另外一种说辞:“怎么会啊,那天我就知道是你,你一直是咱们班的宣传委员,还是我们英语课外小组的‘党代表’,对不?“
他看着我,微微笑,黑色的眼睛变得更亮晶晶的,我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从那之后,我们倒真的渐渐熟络了起来,我知道了他数学成绩也不错,有时在练完英语听力之后,就再厚着脸皮问他几道数学作业题,他都不厌其烦的讲解回答。我发现程健说话的咬字尤其清晰,字正腔圆没有一丁点儿本地口音,当时只觉得特别好听,没做多想。
这个男孩子,算题时的样子既可爱又认真,我偶尔发呆背不下数学公式的时候,他就用钢笔敲敲我的头,我看着天书般的化学方程式想干脆放弃的时候,他就把它们编成口诀帮助记忆。学习有时就是一股子劲头的事儿,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这几科的成绩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为此,老爸终于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买来那辆梦寐以求的深红色斯波兹曼自行车。它的车把稳健而舒服,特别适合我这种技术欠佳的初学者,我每天把它擦得亮亮的,放在屋里,计划假期和同学一起骑去江边郊游。
程健有时私下里称呼叶小玬,郁闷的问他原因,他只认真的说因为你整个人都瘦瘦小小嘛。
此外,我特别留心了下,身为我们班的宣传委员,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和板报。在其他人都学什么手风琴电子琴的时代,他学毛笔字,尤其擅长硬笔书法。
程健这个人,好比一个翩翩少年的标准版本,爽朗不扭捏,清新得让人如沐暖阳,妥帖而温润,永远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样子,不偏科不骄傲,每次考试的成绩平均保持在前五。
许多个香喷喷的夏日傍晚,我们一起跟着老师练习听力口语,完成课外活动有时会一起写作业复习功课,他对我的笨拙充满耐心,我在他的灌输下也渐渐养成解题时写出思路和步骤的良好习惯。
城市里的月季花开得正热热闹闹,夕阳的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渗出来。我们往往是自习结束后一同锁好教室,我目送他悠闲地骑车淡出了校门,自己再慢慢地经由热闹的操场,散步回家。
这个学期,我跟着程健学会了转笔,也晓得偶尔用手中的笔再敲敲自己的头,警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这么优秀的男生,将来势必会成为女孩子们的偶像啊,可望不可及也。
但是,这个美好的漫长的充满了光亮的夏天,终有结束的时候。
那是分班前最后一个夏天。
你的微笑,可以点亮星空下的愿望
可能是我不会表达,指尖代替笔画留下,偷偷藏起最想说出的话
你被我写在青春年华,倒映在窗台梧桐枝桠,翻山越岭到海角天涯
想念着你,这一分,这一秒,这一路时光
——朱元冰《青春年华》
风轻扬,夏未央。
分班的传闻和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在本来平静的水面上,搅出一池褶皱外加数个漩涡。
没有原因也没有解释,四十多个同学将被打乱分散到初三年级另外八个毕业班中,年轻的班任无奈而惋惜地看着我们困惑又绝望的眼神,拿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那上面的班级和名字,仿佛像决定同学们的命运一样。
这不是按照等级的挑选,但听说其他班的老师是看过期末考成绩后,才同意的分配名单。普通中学的毕业班永远都有公开的忧良劣之分,众所皆知。
所谓不经世事的忧愁,大抵如此。我感觉自己那颗有点脆弱的心,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失落当中。
当时年少还沉浸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中的我们,也完全不可能预知,这真是一次改变一些同学“命运”的事件:有像我一样原来成绩还算优异的同学,不知为什么去了别班后再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一路下滑;有打算向着普高奋进的同学,在那之后就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努力,纷纷落榜,去了职高或中专,此后和大学再无缘;还有一部分没考上高中的人,就此辍学出去工作或接父母单位的班..........
许多年后,当我终于可以独自应付生活时,也明白了其实人生,大概是没有风雨桥的,有的只是水来土掩的仓皇抵挡,就好比当时的我们,如风吹落叶般飘散,落到各处,抑或改变了命运的旅途。
再次开学,和老爸从本市附近著名的湖区度假散心回来,人已经忐忑地坐在另一个陌生的课桌前,与我一起分到这个班的,只有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周围都是不认得的面孔。
我在五班,程健和几个成绩中上的男生分在二班和八班,交情最好的同学去了三班及六班,经常考第一的胖班长则直接被挑去了一班,大家都知道,那是年级的重点班。
直到这时我才清楚的意识到,我们这个从小学直接升上来的实验班,纯粹就像一个小小孤岛,在学习和其他事情上一直和“外界”缺乏交流,大家始终在自己的圈子里自得其乐,以为就这样玩到毕业再各奔东西,却没想过这一切美好愿望,提前而突然地结束。
有时,成长或成熟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我们偶尔会经历拔苗助长般的疼痛,方才彻底醒悟。
离开了熟稔的同学和好友,没有了老师的关切和照顾,我开始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适应、学习和生活,暑假过后已临近中考,成绩代表一切。新班任是位面容严肃的老师,我看到她凌厉的眼神,就觉得莫名地害怕心虚。数学成了我最惧怕的科目,越怕越差,几乎成了恶性循环。
几轮模拟核摸底考开始,除了语文和英语尚可,我的数理化成绩一落千丈,直接拉低总分数。初三每次年级考试后要按所有人的成绩排出前百名的红榜和白榜,每个人经过楼梯口,就要先对榜单行注目礼。自卑感作祟之下从来不敢寻找自己的名字,也无心看其他人的名次,只好一日挨一日。
挨过寒假,挨到毕业为止。
渐渐地我变得不太爱说话,也没那么开心了,每天的生活,变成最简单的两点一线。
这是记忆中,学生时代最漫长难熬的一年。
无拘无束,野草般疯狂成长的年少时光,在那个清凉的七月,就此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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