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法弥补的破洞
大三下半学期，终于可以有了自由选修的课程，我毫不犹豫地选了法语，硬拉着同寝室的姐妹和我一起上课，每天啃难啃的语法，背和英语长得相似、发音却完全不同的单词。
其他时间，都在人流穿梭如织的图书馆自习室里，很多时候空无一人，偶尔有风吹过，窗外的玉兰树和梧桐会有叶子沙沙的声音，抬头，阳光明媚，白云朵朵，一切仿佛如常，就这样度过一个个安静美好的清晨和午后。
我的心，慢慢开始筑起一道自己才能穿越过的墙，墙这边的生活依旧如常，逼着自己按部就班地做该做的事，我一个人上课吃饭自习，觉得一切理应如此，墙那边的灵魂，留给曾经懵懂又后悔的自己。
不动声色久了，是不是真的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盒子里，是一只期待已久的八音盒。曾经在闲聊时说起，我说好想要一个八音盒坐生日礼物，那种上面有美丽的水晶天鹅，音乐一响就不停转圈的木质八音盒。
叮叮咚咚，小巧的八音盒上的天鹅，始终不知人间忧愁地优雅旋转着。
程健的信，我一直带在身边，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任何一封。我怕自己再度陷入崩溃，也怕所有的悔恨都一起袭来击垮这种表面的坚强，只好继续把它们暂时尘封，连同那个相遇的夏季。
四年，本以为漫长无比怎么都过不完，就像一食堂永远难吃而少油的大锅菜，像操场上那一圈圈难挨的八百米测试........一千五百多个日子，居然也一晃而过，转眼之间，毕业在即。
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天堂，原来应该不是妄想，只是我早已经遗忘，当初怎么开始飞翔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阿桑《叶子》
六月花，陌上盛放。
一年一度的毕业季再临近。
专业课逐渐都结业考试，只剩下写论文这个难题。同学们也都有难得的放松状态，或是参加校内双选招聘会，或是在网上投投简历，班里的男生则吵嚷着组织最后一场足球赛，女生们被勒令去当“啦啦队”。
我本来无甚兴趣，但又不忍扫了大家的兴致，毕竟，以后这样欢聚的时光，也是有一次少一次了。
清晨来到球场，我看到之前BF曾对我以不屑口气谈论的那个高年级女孩子，现在是他的女朋友，正在球场边上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衣服，递着手绢和矿泉水，要给他擦汗。
当初开始交往时他从不在同学面前掩饰，女生寝室楼下送花等人闹得大家都知道，但分手的内情我却三缄其口从未提及，偶尔遇见了也就装装陌生人。旁边同班的男生有人开始挤眉弄眼，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但他们又怎会知道，这些，都已经不再和我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因为没人知道，那个冬天我失去了什么。失去最重要的，失去一些不重要的，我只记得我心底的那个男孩。
唯一的男孩。
谁的成长，没有后悔和创伤。可是，岁月不会给我们任何反悔的机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世界从来如此。
是谁说的，疼痛总让人成长，让人疯狂。
记忆就这样筛去为数众多的平淡无奇日子，留下一些瞬间，构成一个人的过去。
从此心里的洞，便是黑暗的无底洞，它可以位于心的边缘，但却永远不能够消失。
无法消失。
我面无表情，继续认真的看比赛，偶尔微笑，再继续为另一个寝室的男生们鼓掌加油。
毕业前夕，结束了课程、论文等烦琐事项，班里几个寝室要好的同学们，选择了D市近郊小平岛的海边完成最后的聚会，畅快欢笑热闹却依旧无法掩盖满怀的离愁别绪，过去、如今、未来紧紧交织缠绕在一起——眼睛望不到，流水滴不穿，过去过不去，明天不会远。
在这样的迷惘中，我久久地凝望海边如梦幻般的夕阳，美丽明耀宛如珍宝，仿佛让人回到了那个曾经的傍晚，残阳晚照，透过浓重的火烧云倾洒人间，所有的事物，都化成漆黑的剪影。
海浪无声无息地将夜幕深深淹没，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倒流进天空的海底。”
数年之后的一个夏日，当我听到某个电影中的这段配乐，不经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和心境，虽然早已时过境迁，但依然止不住地流泪，眼泪，无法控制地决堤般而下。
我想，或许我已经可以彻底忘记程健，放下过去，重新上路。
散伙饭还是要吃的，照例是很多人喝翻很多人哭惨。我喝了点啤酒，似乎是被大家的悲伤感染了一会儿，却没能成功地挤出一滴眼泪。我的落寞，远远超过了离别带来的伤心和痛苦。
大学时代，就这样在猝不及防的告别中匆匆结束。
毕业时节，大抵都怀有一种既憧憬又不安的心情，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能有勇气，面对新的生活和挑战。从天南海北到朝夕相处再到天各一方，中间的切换也就只是人头攒动的站台里，广播检票后的那一段黄昏——清冷、含混、寂寞、恍惚之中，依稀可辨的天光一寸、一寸地散去，我隐隐地感觉有些惶恐：一切看起来都将要尘埃落定一切似乎也将要重新开始，未来尚不可知，当下去意已决。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由众多小站组成，这是一种成长的美，像时光把照片染黄把记忆拉远，哪怕有飘渺和恍惚，哪怕有割裂和难以理解的痛楚。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认真呼唤我姓名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田馥甄《小幸运》
盛夏七月，我如愿以偿地回到首都，找到一份还算理想的外企工作。终于来到他曾经生活和停留过的城市，也许还可以走他曾经走过的路，去他曾经答应要带我去的地方。
但一切早已不一样。
在北京的前半年住在姨妈家中，后来老妈的同学帮忙在玉泉路附近找到一个合适的房子，搬家安顿下来的某个假日的一天，收拾行李时看到一路从学校跟随而至的那厚厚一沓信件，有家里的，高中时好友莱的，但更多的则是曾经和程健的通信，我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把它们，放在书柜的底层，依旧没有打开。
时间总会有办法让你相信很多此前完全不信的事，比如相恋，比如分离。
那个半夜猛然醒来，天还未亮。迷迷糊糊再睡着，梦到自己在跑，不知在追什么，跑的很用力，只是永远追不上。再醒来，窗外仍然漆黑，夜未央。
左翻右翻，无法再度入睡。索性起床洗脸，冲杯咖啡，坐在电脑前出神。几经犹豫，我走到书柜旁摸到最底层一个格子里捆着的信件。抽出里面单独放置的一些，信封上贴着各式各样不同于普通民居的邮票——那时的我喜爱集邮，程健总能搜罗到不同花色的邮票，每次读完信，都会好奇地再看看邮票。
我的心开始狂跳，手指稍抖，迟疑地打开其中一封。
“叶玬，见信如唔。很久没收到你的来信了，是不是学校那边有什么事情？如果遇到任何困难，都还希望能记得有我这样一个朋友，愿意随时倾听你的烦恼。.......”
“叶玬，这是我写给你却没寄出的第七封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没有勇气再把它们投递进邮筒，但同时又深深地担心你在学校的状况.........”
“叶玬，尽管这个学期很漫长，但终究快结束了，希望寒假能如愿见到你，我预计提前回家准备法语的专业八级考试，你什么时候能从学校回来？春节前我们有时间一定见个面好吗？真的很想知道你的近况........“
最后一封，是一个硬邦邦的长方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贺卡，封面上一个淡黄色戴着礼帽的小人歪着头，侧身敞开的外套中间，是一颗大大地心........“叶玬，下个月是你的生日，能在此后亲手把它们交到你的手上，是我今年的新年愿望。如果那个时候，我开口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你会愿意吗？“
信封上是一张倒贴的邮票。
拿着逐渐被泪水浸湿的信纸，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那个月明星稀的仲秋午夜，坐在地板上，我失声痛哭。
身为一枚白领，每天开始规律的朝九晚五。
公司的办公楼正对着西长安街，几十米开外，就是国际贸促会和国家海洋局那规规整整的方块大楼，行人道两侧种满了许多高大的银杏和梧桐。
秋日里抬头看，金黄色的叶子映着碧空，色彩之纯正之浓烈，简直要刺出眼泪。那时的秋天，北京的颜色会变得明朗至极，走在街头，秋风吹过，犹如走在一个无限辽阔的空间，可以有无限辽阔的未来。
这种“无限辽阔的未来感”，不正是它的迷人之处吗？在那个时刻，你脱离了此身所在，人挤人的公共汽车和地铁，脱离了薪水微薄的工作和生活里的烦心事，眯着眼望向远方。
那时会感觉，生活还有许多可能性在等待，还将有许多美好，许多个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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