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药老头坐在木墩上，身后的砂锅已经冒气腾腾热气。
参汤还未熬好，里面的水已经干掉大半，药老头一面从桌上抓起些兰草丢进热水中，一面又往砂锅里添了些水。想着参汤还要一段时间才好，便抓起两个番薯走出屋子，到外面去生火烤番薯了。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将大片山峰照的清明。
木屋中，一缕缕月光似水滑落，轻轻散在床上的女子，映照她雪一般的肌肤，温润柔滑的肩头——红袖蜷缩在木床上，身上盖着单薄的被子，她双手抱住肩头，似乎是有些冷了，黄铜镜翻倒在地，半斜的依着鞋子。月色落在冰玉似的脸庞，细长的睫毛尤为动人，红袖紧闭双眼，眉头深锁，睡梦中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只她朱色的唇角边，却还有一丝微微的弧度，那种无法言喻的笑，仿佛人世间最精致的美。
门旁的小木桌上，木碗尚有些药渣，药是苦的，因为在木碗旁还有几颗冰糖。
寂静的山，寂静的月，除却远方溪流潺潺，没有谁会来打扰这样的夜。
不觉之间，月亮在夜空走过大半，东方的天泛起了点点深蓝，像是预兆又一日的到来。
已经熄灭的火堆旁，有什么砸在头上。
“谁啊，别……别闹。”
药老头睡眼惺忪的摆摆手，缓缓又闭上眼睛。
头上又被砸了一下，药老头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眼前有一个大黑脸在晃啊晃，凉席传遍全身，药老头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大叫：“鬼啊！有鬼啊！”
——红袖正站在他面前，手中向日葵在眼前来回晃动。
“你刚才说什么？”红袖笑意盈盈的问。
“没……什么都没说！”药老头被红袖看的心里直发毛：“今个天气真好啊。”
“是啊。”红袖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
“阳光也不错。”药老头讪讪道。
“嗯。”
“红袖姑娘今天打扮的好漂亮，果真闭月羞花，倾城……啊哟！”药老头没等说完，向日葵又一次砸在头上。
“大半夜的说什么鬼话！”红袖不满的说。
“那，这是……”药老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红袖干脆抓过他的脸，向旁边一扭，顿时，一片黑烟映入药老头眼中，黑烟下面，屋子已经开始烧起了大火……
药老头一声惨叫，差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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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白麻、胡芹……我的白莲哟，全烧没了！”药老头哭丧着脸，又发出惨叫：“啊！我的千年青怎么全黑了，我的百年何首乌……这可让我怎么活，可怜我一大把年纪，老了竟然遇到这种事情，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
“嗯嗯，如果你一边喊一边用头砸地的话，效果会更好。”
“你有没有同情心啊，这你都笑得出来！”药老头一抹鼻涕，愤愤道。
“我笑了么？我哪里笑了！”
“……反正，我觉得你就是笑了！”
红袖瞪了一眼药老头，后者忙低下头，继续摸索。
药老头双手在碳堆里摸索一阵，终于找出了红色布袋，欢喜的抱在怀里：“好在你没事啊。”
“里面装的什么？”红袖有些好奇。
“龙牙草啊！”
“……”
红袖撇撇嘴，目光从药老头身上转移到屋子里，不由奇道：“药老头，人呢？”
“如果在的话，应该也差不多八成熟了。”药老头还在扒拉着。
“哼！你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作为一个连金丝雀都吃过的老头，还谈什么浮屠！”药老头刚一说完，顿时觉得情况不大对，再一看红袖正默默站起身，脸色大变：“我……啊……不是，我是说……你听我说呀……你先听我说……你先听我说啊……哎呦！哎呦……”
红手双手各抄一只向日葵……噼噼啪啪一阵棒打，落了一地葵花籽。
药老头睁开另一只没被打肿的眼睛，说：“我只是想扔了怪可惜的……”
噼噼啪啪又是一阵棒打，药老头舍命防护之下，另一只眼睛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这个时候，一阵大风吹来，被大火烧过后的房屋摇摇晃晃，屋顶处一根承重的大梁’咔嚓‘折断，站在屋顶正下方的红袖还未察觉，正抬头看去时，大片屋顶迎面砸来……速度之快，红袖甚至来不及躲避。
一个人影突然闪过眼前，猛地将她扑倒在地，屋顶落下来的巨木尽数砸下来，可他像是钢铁浇铸一般，牢牢挡在红袖前面。
“红袖姑娘……红袖姑娘！”药老头惊恐大喊。
在他面前，房顶落下来的巨木堆起一人高，药老头真的害怕了……
咔啦咔啦！
便在药老头惊恐的注视下，一个身影从木堆中站立起来，他的身材很是瘦弱，已经洗过的皮肤泛出异样惨白，左肩被一截尖锐的木楔穿透，暗红色鲜血不断渗出来，可他就是呆呆的，站直身体——他用身体挡住了巨木，像是山崖边上的苍鹰，展开双翅将世界揽在怀中。
药老头呆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屋子里出奇的静，没有人打破沉默，而唯独一个站立的人，呆滞得像块木头。
又过了一会儿……
“还等什么，”红袖从木堆中站出来，喝斥道：“先给他包扎！”
药老头呆在原地，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大抵一盏茶时间，药老头长长吐出口气，拍拍他肩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笑呵呵的说：“小伙子你真走运啊，要是那楔子偏一点，扎在你的颈部血脉，你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了。”
他不说话，目光从地上被拔出来的木楔转向红衣女子，呆呆的又是一动不动。
他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看上去呆滞无光。
“看什么看！”红袖不耐烦的说。
他还是一直在看。
“红袖姑娘……红袖姑娘！”药老头提醒道，指了指自己胸口：“他好像在看你佩戴的玉。”
“嗯？”红袖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在她的胸口上的确有一只红玉，被红色的细绳系住，玉块已经记不起是何时买的，色泽已经有些暗淡。红袖皱了皱眉，拽下玉块丢到他面前：“给你了，别再看我了！”
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眼睛还是盯着红袖。
红袖气馁的叹叹气：“看来不是……”
药老头茫然的点头。
红袖皱皱眉头，蹲下身子，一只向日葵在手中晃啊晃，对他说：“喂，敢问兄台是哪里人啊，家住何方，芳龄几何，已婚未婚啊……你这样看着小女子，人家会害羞哎……”
“噗！”
药老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向日葵随后就飞过去，准确无误的命中。
红袖薄怒：“你没看到我在问他正事么！”
药老头捂嘴：“大人继续……”
红袖不满的一哼，目光再次转向他，神色一怔——他的手中捧着那块红玉，双眼看向红袖，将手伸向他，那只手枯干，和干尸没什么两样。
红袖吓得向后一跳：“我不要了，给你的！”
他呆滞的眼睛突然动了动，动作很僵硬，低头看向手中的红玉，慢慢又机械般的抬头，笑了笑。
他的笑容，在那张本是极为可怖的脸上，如同黑暗中一缕刺眼的阳光，莫名其妙的，红袖突然感觉那种笑容有些可爱，令她心头奇怪的一暖。
红袖撇过头：“你怎么看？”
药老头抓了抓头发：“依我看，他可能是个傻子……”
红袖呆了呆：“那怎么办？”
“红袖姑娘不是要赶走他么？”
“对啊！”红袖恍然大悟：“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作为医者，是不能欺凌弱小的。”药老头大义凛然的说。
然后，向日葵再一次准确无误的命中药老头。
“你干脆去死好了！”红袖咬了咬牙，再一回头，那个人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由怒上心头：“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也不饶……别以为你装着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我就真的不敢打你，你还看！你信不信我真的打你哦！我真的打你哦！”
红袖气纠纠的抓起一株向日葵，甩手扔过去。
啪——啊哟！
药老头难过的说：“为什么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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