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宛州的月，渐渐坠入无尽的黑暗。
清晨已至，山上起了淡淡薄雾，迷蒙的已经看不清远方。古老的大树下，黒木感觉温暖又一次回到了身旁，她的心又一次缓慢的跳动，温润的感觉，犹如初次握住她温润柔滑的素手。
“你醒了么？”黒木小心的问。
红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似乎仍有些倦意：“是黒木么，我好像又睡着了。”
“是我，我就在你身边。”
“哦，我再睡一会儿……”
“不，不要睡了！”黒木抓住她的手，紧张的说：“太阳要出来了，我们一起看日出。”
“今天阴天诶。”
“天会晴的。”
“好吧好吧，本姑娘不睡了。”红袖伸了伸胳膊，忽然发觉自己正躺在黒木怀中，连忙起身：“你……我睡着的时候，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你后面是悬崖。”黒木提醒道。
“这是哪里！”
“鬼鹰涧，”黒木说：“来的时候，你不是一直说要来看看么？”
“我说过么？我怎么不记得了。”红袖抓抓头发，手指碰到插在长发中的簪花，浅白色的簪花滑落下去，就在黒木的注视下，跌落在地……
红袖好奇的瞥了一眼簪花：“你又在我头上乱放东西。”
“哦。”黑木淡淡的应了声。
红袖打了个哈哈，似乎也不想走动，懒懒的坐在悬崖边：“……唔，还是好困。”
黒木像是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的说：“红袖你知道么，我们曾一起来过这里，那时候你在扑蝴蝶，我就这样坐在大树下。”
“你在大树下等树开花么？”
“不，我在树下等你，我知道你会再次来到这里，我等了很久啊，终于等到你……”
“咦，我的铜镜呢？”红袖翻了翻包裹，只找出一枝朱笔：“我要画眉。”
“我帮你画。”
“才不要呢！”
“我帮你，就一次好不好。”
“……唔，说好了就一次哦，改天你还要帮我买铜镜。”红袖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动。
黑木静静点头。
悬崖边的风轻轻吹来，薄薄的雾在风中吹散，黒木捻住了朱红色的笔，等待红袖闭上双眼，他想画眉本该是很简单，可只有在握住笔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只手在不停颤抖，他将笔换到左手，左手也在发颤。
“快点啦。”红袖催促道。
这一次，黒木没有回应，他只是握住了笔，轻轻地凑过去，审视着她的的容颜，每一笔是那样小心，生怕错了一点一划，那样细柔的笔，那样细柔的眉，要怎样去画，才能画出她的无暇的美。
等到第一缕阳光射穿迷雾，轻轻落下大地，红袖坐在大树下，轻轻挽着黒木的手，阳光射在她的额间，淡眉若秋水。
“真好啊。”红袖嘴角浮起淡淡笑容：“我还是第一次看日出，你看，阳光射穿了雾，一点点露出来，就像……”
“像肉包子一样。”黒木说。
“吃货，你的太阳才是肉包子！”
“哦。”黑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红袖，你说那么大的肉包子，要吃多久才能吃完啊，要不我们一起吃吧。”
“你吃你的，我才不吃。”
“我请你吃好不好，我不要钱。”
“不要！”
“哦。”黒木失望的说：“那我也不吃了。”
旁边传来红袖淡淡的笑，黒木没有去看，他害怕不经意间的留恋会再次缠住自己，所以，他只是看着肉包子升在天空上，散发出暖暖的光芒。
红袖的手指在他手中微微的动。
“黒木啊。”红袖说：“如果有一天，我在一座小山上隐居，你会不会来找我？”
“会的。”
“你说话要算数哦。”
“嗯。”
“好吧，那就再等等，等到有一天我真的隐居了。”红袖眼中浮现憧憬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说：“如果有那一天的话，我可以逃离了红尘，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在那里搭一个简陋的木屋，每天可以看看日出日落，在门前刻下每一天的光阴，等到有一天门上刻满了字，我也已经老去……”
“会的。”
“可我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一次，黒木没有说话，红袖又一次倚在了他的肩头，他感觉还是很温暖。
“睡吧，红袖。”黒木说：“肉包子已经挂在天上了。”
“……哦，你可不要偷吃哦。”红袖呢喃着，闭上了眼睛。
轻轻松开她的手，轻轻捡起地上的簪花，再一次的，轻轻插在她的秀发中，让所有的留恋都深藏在浅白色的珠花中，让它留在你身边，这样，总有一天我还会找到你。
命运曾一次次让我来到你身旁，下一次，在秋瑾花看满山野的时候，我会再一次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
黒木嘴角露出淡淡的笑，他撇过头，对藏在大树后的药老头说：“我已经很满足了。”
然后，他倚着红袖的身子，最后一次感受温暖在身边。
“如果你会死呢？”药老头最后一次问。
“我不会死的，我还会醒来，我还会再见到她……”黑木坚定的说
“如果呢？”
“不要如果。”黒木摇头，说：“不要让我害怕，若是那一天我真的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守护她，她一个人在人世……哪怕是在阎罗地狱，我必定会归来！”
药老头狠了狠心。
冰冷刺骨的尖刀插入胸膛，所有一切，都将随过去埋葬。
伴随命途的尽头，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样闪过眼前……在高墙下，你曾偷偷摘给她酸涩的枣子，她笑着说很好吃，在深夜里，你曾彻夜不眠守在她身边，安静的等待她又一次醒来，你是那无尽岁月里她的依靠，是她生命中的温暖。
她曾在星夜下，盼望自己的王到来，其实那生命中的王，早已守候在了身旁啊。
“红袖，不要害怕，永远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王曾这样说。
如今你的王将沉睡了，留下你一个孤单在人世流浪。
他不安。
可是他知道，他要找到你，这个世界都拦不住！
鬼鹰涧中刺入了光，射穿无数年不曾见光的黑雾，黑雾下，是多少年前的累累白骨，腐烂的连魂魄都不剩。
她曾笑说：你只是喜欢我的容貌，多年后我老去，鹤发鸡皮，你便不再喜欢我了
他点头说：也许吧
她苦笑：你的话真令我失望
他说：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一次次的拯救你，将你从无底的深渊中拉出来，即便要他在这个世界与你中间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如此的珍惜你，再也不会有人会一次次追寻你的脚步，永不停歇！
你却要问他，你喜欢我么？
鬼鹰涧吹来阴冷的风，天上落下了雪，前尘旧事在茫茫人海中冰封，下一眼会见到谁，下一次又会想起谁——无尽日夜之后，是谁仍在红尘中寻觅，为了流连忘返，曾经花树下小小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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