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者之怒
望着不知突然冒出的凌桀，前头那两位公主，登时就愣住了。
“啪啪啪”三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凌桀身后的珊瑚丛中，又走出一人。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明眸善睐，风采无双。
风采卓绝的美人展颜一笑，明快如山间清朗的风，带着疏爽的清快。
“这位姑娘说得真好！真是深得我心！不知，可否愿意同云絮交个朋友，有空来紫府洲坐坐呢？”
清朗的山风穿过黄鹂出谷的清甜，越过潺潺山溪的空灵，透过漫天流云的悠扬，定成这句仿佛从天边飘来的话，渺远而清晰。
青晗微讶地看着这个清风流云般的女子，真是世外仙姝气馥质雅，风采绝佳。
“云絮帝姬？”
莲心公主看着这位南海二殿下的未婚之妻，三岛十洲仙翁东华帝君之女，云絮帝姬，蛾眉紧蹙，目光不悦：
“你所言何意？”
云絮帝姬气若清风，踱着步走至青晗身旁，看着前方一把小小纸扇所展开的强力屏障，啧啧称奇：
“凌桀你这家伙的灵力又精进了嘛！”
如此强横的灵力，还祭出了擎浪扇，看来凌桀这小子对这位青晗姑娘的确是关心得紧啊！云絮帝姬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不过，敖莲心这泼辣娘们下手也真是重！
素手一招，擎浪扇收回，云絮帝姬把玩着纸扇，显然这位云絮帝姬修为也十分深厚，同凌桀的交情更是不浅。
云絮帝姬海棠花般明艳的眼眸重又斜睨着莲心公主，明媚一笑，声音清亮：
“东海二公主，我的意思是，这位姑娘说得好，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所以我愿与她结交，做个朋友，二公主现下可明白了吗？”
莲心公主眼神冷凝，脸色阴沉，这位云絮帝姬摆明了就是要与她作对，竟然出言袒护这个低贱的东西，还敢如此讽刺她。
“云絮帝姬，你方才可听清了，是这个卑贱低下半仙半妖的蛇女竟敢对我出言不逊，侮辱我们高贵的四海龙族，所以本公主才要好好惩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东西！云絮帝姬方才之言，是没有搞清状况吧？若东华帝君知晓，帝姬你收了这么一个非仙非妖的东西为友，怕是云絮帝姬你也要被重罚吧？！”莲心公主冷笑道。
青晗的指甲已经钻破了皮肤，陷到肉里，钻心的疼，但她依旧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漠然。
凌桀一双墨瞳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听闻此言，云絮帝姬先是一愣，转而明媚一笑，用那种微微戏谑又带着露骨嘲讽的眼神看着莲心公主，伸出一根、两根、三根纤长玉指：
“第一，我听到的不是这位青晗姑娘对你出言不逊，反而是你言语恶毒地辱骂她在先；第二，这位姑娘不论是何身份，她既已入南海水籍，持南海玉牌，便为南海水族，你一介东海公主，有何资格代南海执法队惩治南海之人？第三，我云絮同谁合得来与谁交友，不需要任何人批准，若莲心公主你有那个闲心，与其操心我会不会被父帝责罚，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岘昇真君，听说他最近与一貌美仙姬来往甚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二传喜讯了呢！”
那个“二”字咬得分外重，云絮帝姬玉指纤纤如春葱，浅笑连连似稚童，莲心公主却是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这位公主别的本事没有，暴躁易怒的脾气同刻薄撒泼的性格在四海之内乃至整个仙界都是有名的，特别是她的夫君岘昇真君同她和离后，性子愈加阴鹜苛刻，愈发使得声名狼藉。
这样的人，名声不堪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嘛！
云絮帝姬看着被激怒得青筋毕露的莲心公主，唇角一勾，略带嘲讽。
“云絮姐姐，你言重了，方才你既然已经听到，就应知莲心姐姐发怒也是情有可缘，妙婧代莲心姐姐向这位青晗姑娘道歉，请姑娘原谅我姐姐的过激之言不当之举，至于云絮姐姐，你就莫要再揭人伤疤了吧！”
自凌桀出现便再未出声的妙婧公主此时突然上前，在莲心公主发怒之前，言辞恳切姿态低下地说道，一副做小伏低息事宁人的哀怜模样。
揭人伤疤？云絮帝姬明眸一瞥，得理不饶人地又是一根一根玉指伸出来：
“一，没错，你表姐发怒是情有可缘，呵呵，虽然不过就是言语恶毒了些，下的死手重了些；二，说实话，你好像没这个必要代你表姐致歉，方才我没听错的话，妙婧公主，你火上浇油说的那些话，可不比你表姐的轻呢！而且，事情貌似是因你而起？三，本帝姬没记错的话，我上头只有四个哥哥，下头并无姊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妙婧公主你这位妹妹，难不成我父帝什么时候收了你作义女？你这声姐姐，还真是让本帝姬我一头雾水呢！”
云絮帝姬摇摇手指，轻声发笑。
论出言不逊，直话直说，她云絮帝姬可还从来没怕过谁呢！
妙婧公主的脸色是白了又白，却还是紧抿嘴唇，极力克制，上前温顺地说道：
“云絮帝姬说的是，妙婧谨记。妙婧诚心向青晗姑娘道歉，望姑娘海涵，原谅妙婧同莲心姐姐，我姐姐心有豫结，脾气不好，恐姑娘担待。还好姑娘并无损伤，说到底，也只是一些口角，希望姑娘能就此揭过，妙婧同西海，莲心姐姐同东海，都感激不尽。”
微微低头的温顺模样，仿若一头乖巧的小鹿一般惹人怜爱，云絮帝姬唇角微勾。青晗还未作声，妙婧公主突又抬头，望向青晗后方：
“凌桀哥哥，这样可好？”语调哀怜，带着一丝恳求。
青晗眼神微怔，从方才，他就一直未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凌桀面无表情，墨瞳无光，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终是停在青晗身旁。青晗抬眼望他，只见侧脸刀削斧劈，棱角分明，冷峻如冰。
“表姐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凌桀墨瞳盯着莲心公主，眼神漠然。
莲心公主头一次被凌桀这样盯着，心底发凉的同时又莫名愤怒，为了这么一个仙妖混杂的低贱东西，同族表弟居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大事？不过是对一个六界最下等的混血贱人略施惩戒，一个个居然都如此与她作对！莲心公主愤怒难耐以至有些歇斯底里：
“认为什么？凌桀，你看清楚，那是个半仙半妖的低贱杂种！你难道还想要我们堂堂四海龙王族的纯种龙族去向这条血脉肮脏的蛇妖低头吗？你搞清楚，这种仙妖混杂的低贱东西，莫说我，便是六界之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见而诛之，他们的存在，不过是六界天地中的一道耻辱罢了！”
字字铿锵，声声入耳，青晗浑身上下如坠冰渊，彻骨的寒，内心深处却又似有一股无名野火在熊熊燃烧，肆意蔓延，冰冷与焦灼，青晗已置于崩溃的边缘，连身旁的云絮帝姬，都能感觉到她周遭紊乱的气息，仿佛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即将喷涌而出。
“表姐是这样想的吗？”凌桀一字一句，定声发问。庞大的威压如同厚重的大山一般压下来，又如同汹涌澎湃的幽冷潮水一般地向莲心公主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窒息之感。莲心公主被压得喘不过气，艰难地出声：“凌桀，你，你……”，旁边的妙婧公主也是以手抚胸，脸色发白。
龙威？凌桀表哥居然释放了龙威？
龙族之间有严格的等级限制，高阶龙族除了在实力上完全碾压低阶龙族，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便是源自血脉的威压，可以轻易地压制住比自己血脉低阶的对手，使之实力十不存一，这也是龙族比任何一种族都看重血脉传承和等级划分的原因之一。
凌桀这家伙居然连龙威都释放出来了，五爪金龙的威压，当世龙族，怕是没人扛得住吧！这小子，难道是来真的？云絮帝姬看着释放着凛然龙威，却只针对他身前那两个女人的凌桀，眼底跳动着莫测的光。
“表姐认为血脉决定一切，那就是说，本殿下我，是可以毫无顾忌，为所欲为的，是吗？那本殿下若想要四海统一，南海为尊，看来也不是不可以的咯？”
轻轻飘飘的几句话，在两位公主听来，却不吝于一个惊雷。以南海的底蕴同凌桀的天赋，统一四海绝对可能，但四海龙王本为同族，就算各自为政也亲如一家，如果到了她们这一代凌桀兴起统一的念头，绝对算是一场无妄之灾。
瞧着两位表姐妹惊慌失措的模样，凌桀墨瞳无波，凛然龙威自周身散发，宛若龙族天生皇者。
“以本殿下的血脉，按照表姐所说，应该可以做到。”墨瞳紧盯，莲心公主清楚地看到自己倒映在凌桀眼中惊慌失措不堪一击的模样。
“凌，凌桀……”她艰难地开口，却只能面色苍白地吐出零星几个字。
“表姐想说什么，本殿下不想知道，不过，想告诉表姐一声：四海统一也好，非我族类也好，但凡凌桀的事，凌桀的人，表姐你，亦或是东海西海和北海，就算是南海，都不要碰。”
乌黑的发，清俊的脸，墨色的瞳，夜色长袍散发着千钧龙威，在这深海之中，这个人如一尊神邸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仰望着身前高高在上的墨瞳，莲心公主是真真从心底感受到了恐惧，源自上位血脉的威压，她何止是无反抗之力，就连身心都是无比顺从地绝对臣服其下，丝毫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凌桀漠然转身，话已至此，再无拖沓的必要。他拉起青晗的手，转身便走，手中还拿着某人扇子的云絮帝姬无语地翻了个娇俏的白眼，连忙跟了上去。
龙威散去，莲心公主一下瘫软在地，疲软如泥。而情况尚好的妙婧公主却紧紧盯着凌桀同青晗离去的背影，下唇紧咬，面无血色，白得渗人。
凌桀扯着青晗，疾步行走，青晗感觉手腕被凌桀握得非常非常紧，以至于勒得都有些疼，再加上凌桀走得太快，青晗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步伐，在后面踉踉跄跄地几乎算是被他拖着走。
青晗在后面像只死狗一样被拖着，她也不知道凌桀想把她带到哪里去，只知道他实在抓得她实在太紧太疼了，青晗使劲地想把手腕从他手中扯出来，可他的那只手掌就像铁钳一样将她的手腕钳得死紧死紧的，她再如何挣扎用力也没法挣脱。
“殿下，殿下，三殿下！三殿下！”
“凌桀！敖凌桀！敖凌桀！”
青晗用力地扯着他的袖子，朝身前这个不管不顾只闷着头往前走的人大声提醒着。
他终于停了下来，毫无预兆，导致猝不及防的青晗一头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发什么神经啊？”
立马把手扯出来的青晗一把推开他，抬手一看，雪白的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圈乌青，可以想见凌桀是用了多么大的气力。
没被那个刁蛮公主打伤，却被这个粗鲁的家伙弄成这样，真是注定倒霉的运，逃也逃不掉。青晗举着难逃厄运的手，自顾神伤。却又发现凌桀那个家伙的状态不大对头，他背对着她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殿下？三殿下？凌桀？”
青晗举着她被掐伤的手，绕过去，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轻轻碰了碰凌桀。
是因为刚才替自己说话，所以惹事了吧。
青晗这样想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凌桀低垂的双眸抬起，看着眼前那双满是担忧的轻灵碧瞳，心里轻轻一动，刚欲开口，又瞄到青晗乌青发紫的手腕，还有掌心依稀现出的被指甲掐破的血痕，脸色变幻不定，终是拳头一握，低声说道：
“对不起。”
青晗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举了举乌青的手腕，说：“这个嘛？不碍事的，很快就好了！”
凌桀定定地看着她，青晗被他这样专注地凝视着，有些怔愣，碧瞳不知所措地回望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凌桀这样专一地凝视着，却又很快转移视线，眼眸低垂，略有些低声地说道：
“还有，方才。”
她初次来他家，不仅未能留下美好的回忆，反而摊上如此坏事，肯定对他家甚至是所有的四海龙族都落下不好的印象了吧！那句“所谓高贵的四海龙族，便是这般德性吗？”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的家族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不堪，那他呢？那凌桀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烦躁纠结过。
青晗笑容隐去，淡淡说道：
“与你无关。”
听着青晗瞬间凉了几度的声音，凌桀墨瞳更深：
“你初入南海龙宫，就让你遇上如此糟糕的事，肯定留下很差的印象，抱歉。”
闻言，青晗眼神微顿，却又倏忽一笑，对凌桀说道：
“想听实话吗？”凌桀不解其意，但还是微颌其首。
“其实不管我是第一次第二次还是第几次来南海龙宫，西海龙宫，还是北海龙宫，都不可避免地会遇上这样的事，区别只在于我到底是遭几个白眼，挨几句骂还是像今天这样差点被重伤，或是，被打死。所以，你不必道歉，更不必心怀愧疚，这不是你的错，这些事情不是你导致的，也不是你能改变的。我只是，我这种人，不应该存在，至少，不应该在那些人的视线中存在，你懂吗？”
青晗微微仰首，雪白的下巴露出优美的弧形线条，她就像深海中一条会发光的小鱼，一枝绚丽的珊瑚，一个正值花季的明媚少女，本身是十分美好的存在，却莫名遭受了来自这个世间最大的恶意：
她的存在受到了几乎所有知晓她存在的人的厌弃。
有什么比否定你存在的价值更让你无从辩驳和无助的呢？
你一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你说的每一句话，你做的每一件事，亦或是你压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都有人嫌弃你污了他们的眼碍了他们的路，他们根本无法忍受你这样的人居然和他们一起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站在同一块土地，头顶同一片天空，单纯的，就算他们不认识你，却还是第一眼，甚至在看到你之前，就彻底否定了你这个人。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难过和无助呢？
这是凌桀过往七百年岁月中从未遇到的情况，亦是青晗过去七百年的岁月中解不开的结，从出生，就跨不过的坎，就像天生胎记，如蛆附骨，如影随形，本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看着陷入沉默的凌桀，青晗轻轻开口：
“紫妍她们还在等我，先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刚踏出一步，却又停住了。
手被拉住了。
已经背转过身的青晗左手在身后被紧紧拉住，本已乌青的手腕一阵钻心的疼。
“我会改变这一切。”凌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青晗心头一震。
“我会改变这一切。或许现在我还不能保证让你在整个六界当中不再受任何人的歧视，可起码在南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可以毫无缘由地轻视，辱骂，责打你，以我敖凌桀之名。而且我希望有一天，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南海，四海，仙界，和整个六界之中，再无任何人可以唾弃你的存在。”
低沉的声音，坚定的语气，清晰地从背后传来，青晗身躯一颤，顿时僵硬。
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在她身后许过这样的诺言，从来没有人真正地在乎过她的处境并想为之改变，这是她的命，她一直都是这样，没心没肺，假装毫不在意地，活着。
贝齿紧咬下唇，泪眼朦胧间，青晗努力平复着自己波澜起伏的心绪，她用力收回眼泪，用力吸着气，然后，转身。
“没有人告诉你，不要轻易许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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