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距甚远
青晗仰起头，努力控制眼泪不掉下来，却让凌桀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的水光，墨瞳更深。
“做不到、没把握、很困难的事就不要轻易承诺，你这样，让相信了的人怎么办呢？你不知道，有了希望和向往再被打破，以后的生活会更难过吗？”
再怎么把头抬高，眼泪还是不可抑止地流了出来，说完这番话，青晗更觉难过，每个字都让她难受。她想把手抽出来，凌桀却抓得更紧。
“你不相信我？”他皱着眉，低低地问。
“你要我相信什么呢？这不是一道命令，一道旨意，一纸文书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我，我这个仙妖混血的身份，被所有人不齿，被所有人厌弃，是他们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不是一个两个人这么想，是六界中所有人都这么想，你要怎么改变这一切，改变每个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被逼着亲口说出自己的境遇有多么不堪，青晗已经不单单是难过了，站在这个身份尊贵却想要改变她命运的南海三殿下面前，她心底更是悲哀得无以复加。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只会让我更难过。”
“其实，我只要不来龙宫，不去有任何仙魔妖的地方，我只要在紫桑山上待着，就可以了。”
青晗低着头，把手一点一点从凌桀手中抽出来，再抬起头，看着他，眉眼弯弯，一笑。
凌桀墨瞳似海，幽深无边，冰雕玉砌的清俊脸上嘴唇紧抿，露出坚硬凌厉的线条。被他这样沉重的眼神包围着，青晗感觉心脏都要坠沉到海底了，还有那屡轻淡的哀伤，萦绕着她，愈发哀伤。
再也呆不下的青晗刚迈开步伐，
“唰！”凌桀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那把凌空射来的纸扇。
“凌桀你这过河拆桥的小混蛋，拉了美人忘了姐，你家后园子这么大，我又不熟，要是擎浪扇没在我手里，我连个寻人诀都使不出，到哪找你啊？额，不对，要不是为了还你扇子，我干嘛找你这见色忘友的小混蛋啊？”
云絮帝姬素衣胜雪，衣袂飘飘，轻盈袭来，语调清扬，宛如山间一缕清风。
凌桀手持擎浪，看着垂头无声的青晗，眼淡轻语：“你去找二哥，把扇子给他不就完了。”
云絮帝姬黛眉轻挑：“我找不着你，怎地就一定找得着他？”
“因为二哥会出现在每一个你需要他的地方，更遑论是在这南海龙宫里。”凌桀瞄着云絮帝姬身前挂着的青白小哨，如是说。
云絮帝姬自然感受到了凌桀的视线，嘴角一撇，白眼娇俏，“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素手轻轻摆弄着精致小巧的玉哨，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女儿家的娇媚颜色。
“若要人莫知，除非己莫为。”
“哼！说得好像我同你二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想必你和二哥更清楚。”
“嘿！凌桀你这小子嘴巴真是一如既往地欠抽，别以为当着人家女孩子的面我就不敢揍你，皮又痒了是吧？”云絮帝姬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神色，作势就把拳头举起来。
凌桀看着像个局外人般一声不吭的青晗，眼神凉淡如水，
“人家下手可不比你轻。”
“额？真的？青晗姑娘，你也揍过这混小子？他是不是也嘴贱招惹到你啦？这小子就是欠抽，要是惹你不高兴了，就死劲打，打死了姐姐我替你扛着！”云絮帝姬亲昵地搭在青晗肩上，笑容清亮地说道。
“唔，没有，那个，我……方才多谢帝姬的仗义之言，青晗铭记在心。”青晗喏喏不能完言，她只想赶快摆脱这个尴尬的境况，南海龙宫真是她的多灾之地，或者说，她真的只适合待在紫桑山上，再也不要接触外界。
“只是一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我心里其实还有一些过意不去，当时凌桀本是要更早一步出来，是被我拉住了，因我好看闲事的私心而险些害姑娘受伤，是云絮之过，青晗姑娘还请见谅。”
云絮帝姬有些内疚地说道，当时她与凌桀在那两公主与青晗刚起争执时便已赶到，是她贪图新奇好玩非要看事态进展阻拦了凌桀，谁成想敖莲心那疯女人毫无预料地就出了手，要不是凌桀及时拦下，她真的要愧疚死。
“帝姬不必自责，你能帮我说话，站在我这一边，我心里已经十分感激了。那样的情况不是帝姬造成的，以后也还是会有，本就不可能每次都有人这么好心帮忙。所以，谢谢！”青晗真诚地说道，眉眼弯弯，笑意清浅。
那样沉重的话，艰难的境况，她却说得如此轻松而坦然，云絮帝姬微怔，随即明媚一笑：
“我既说了认你为友，就决不食言。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只管报我的名号，若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狠狠揍他，保管你出气！”云絮帝姬眼神清亮如水，灿若星辰，孩子气满满的话让得青晗都忍不住为之一笑。
有不嫌弃她愿意同她做朋友的人，真好。
凌桀看着眉眼都明亮起来的青晗，墨瞳清淡，略有所思。
经过这一番事故后，大酒宴后的人情结交小宴会也散得差不多了，聚集在一起只等着青晗的祥华仙母本是要大发雷霆，幸好陪着她回殿的云絮帝姬借口两人一见如故，深谈良久误了时辰，让得祥华仙母脸色瞬间转怒为喜。能与东华帝君爱女，云絮帝姬交好，那让青晗结识仙姬名媛的目地不算圆满完成了吗？祥华仙母乐呵呵地拉着青晗的手，夸着云絮帝姬的模样身段气质天资身份地位品位学识，十分热切地欢迎帝姬殿下到万象宫做客。
总归是又逃过一劫，青晗心想。
坐在海马车上，透过琉璃车窗看着南海龙宫在身后越来越远，青晗收回视线，看着自己掌心被掐破的血痕，手腕上的乌青，眼眸低垂。
以后，希望再也不用踏足此处。
入南海水籍后，在万象宫的日子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悠闲舒适了。祥华仙母每天都派人教导青晗和紫妍她们如何成为一名知书达礼涵养有度的端正仙姬，每天面对着数不尽的繁琐仙界礼仪同乱七八糟的仙阶品级，素来无拘无束逍遥惯了的青晗真真是心烦意乱，头痛欲裂，痛不欲生。若非为了姥姥高兴，自己是怎么都不愿受这种罪吧！
只有晚上躺在藤椅上看着海底的漫天繁星和深海鱼光时，劳累了一天身心俱疲的青晗方能得到片刻慰藉。
只是不经意间总能想起某人漆黑如墨璨若星辰的眼睛。
自上次南海龙宫一别，就再也未见过凌桀。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再见了吧！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黑夜中的星和深海中的鱼，都发着那么漂亮的光，可再怎么相互吸引也无法靠近。
我透过海水望着你，你在天空之上俯视我，我与你之间，隔着一片海，一片天，一个世界。
本无可能，何必惦记。
青晗闭上眼睛，群星无语，深海无言，只有独属于深夜海底的静谧安宁和珊瑚丛轻轻摇摆的细微沙沙声，安静得让疲倦的她很快便进了那方瑰丽的梦境。
在南海重复而单调的日子，不禁让青晗想念起紫桑山，算算时日，紫桑花应该要开了吧！想起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海，青晗似乎闻到了紫桑花的馥郁花香，再陪姥姥一段时日，便回紫桑山吧！青晗打定主意，紫桑山才是她和紫妍的家。
她们，在南海，只是过客罢了。
一只灵蝶轻盈地飞舞而来，飘飘翩翩地落在青晗的琼脂小鼻上，温润的灵力如水般浸透而下，将她从沉睡的梦境中轻轻地唤醒过来。
“青晗，青晗！”梦中她听到有一道温润的嗓音在轻轻地叫她，熟睡的青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只灵蝶悠悠地停在她鼻头上，散发着朦胧而梦幻的光晕。
碧瞳怔愣，灵蝶翩跹而起，灵动地画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轻盈地围着她打转，青晗从床上直起身，怔怔地看着这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绝美灵蝶。
灵蝶悠悠然然飞舞而去，青晗不知其故，看一眼身侧熟睡的紫妍，轻轻掀被起身，赤脚跟随灵蝶而去。
灵蝶停驻，青晗顿足。
“这里！”一道声音低低响起，与梦中如出一辙的温润。
青晗抬头，碧瞳讶然。
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一人倚窗而坐。
窗沿上，一人屈膝而坐。光线阴暗的房间内，那人似乎与这无边夜色融为一体，模糊不清。随意而坐的姿势，慵懒而不羁，透过窗户外的深海之光，隐隐可见极淡的面容，看不清眉眼，只微略辨识得清，大致俊逸的轮廓，以及，黑夜无边的眼眸。
灵蝶悄然离去，轻盈地飞绕那人身前，轻轻立于指尖，修长的手指上灵蝶盈盈而立，倏忽化为一缕灵光，绕于指尖，悄然散去，映清了某人的如玉脸庞。弧度优美的下巴，淡樱色的唇，挺立的鼻，黑夜的眼，英气的眉，乌黑的发垂至身前，融入黑色长袍，整个人，坐在窗沿上，宛如画成。
“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他起身转向她，俯身靠近，向青晗伸出手。
至今都未曾反应过来的青晗看着窗沿上向她伸手的男人，朦胧的夜色中，眉眼愈发如玉如画。她想，这是不是个梦？窗框宛若画框，定格了一方比画还美的梦境。
看着毫无反应的青晗，那人眉头微皱，伸出的手掌微抬，一股灵力袭出，青晗身躯不受控制地飞起，落于窗沿，轻轻入怀。
青晗双手撑在凌桀胸前，抬起脸，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抱着她的某人：
“你做什么？”
凌桀微微一笑：“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去看比海底星夜更美的景色吗？”
“现在？”
“嗯！嘘！别把其他人吵醒了。”凌桀食指轻按青晗嘴唇，冲她明朗一笑，青晗顿时觉着眼前的夜色都被照亮了，呼吸微微一窒。
幽深的海底，青晗抬起眼，望着上方深深重重的海水，再看向某人精雕细刻俊美绝伦的侧脸，仰头发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凌桀低下头，俊朗的眉眼微微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四周深蓝的海水中，寂静无声，只有发光的深海鱼类微光点点，他抱着她，穿梭在这深重的海水之中，光线迷蒙，映着他乌黑的发和如玉的脸，美好得如深海中的一方梦境。
“噗！”
凌桀抱着青晗破水而出，飞行在无边无际的南海海面上，探寻着方位，良久，终是在一方礁石上停了下来。
两人落下来后，凌桀低头对怀里的青晗轻语：“到了。”
贴近耳畔的低语，近在咫尺的呼吸，如暗夜深海深邃无边的眼神，青晗清晰地从那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她不知所措，有些微愣，手指无意识轻抓凌桀的衣袖，眼眸里纳着浅浅的一片绿，清澈而纯粹。
终是青晗反应过来，睫毛轻眨，覆盖住了那片绿色的海洋，她轻轻从凌桀怀中出来，扫视着周围，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问：
“就是这里？”
大海上的一块石头？
“嗯！”凌桀眼底含笑，点头答是。
青晗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转而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周遭，除了这块大海中央孤零零冒出来的礁石以及四周一望无际的海水，青晗实在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看着不明所以的青晗，凌桀轻轻一笑，手指向上指了指：
“上面。好看的，在上面。”
青晗抬头一看，顿时停了呼吸。
漆黑的天幕上，漫天的繁星泼泼洒洒地倾泻着漫天星光，在这宽广无际的大海上，星辉与波光交相辉映，细细碎碎，亮亮闪闪，幽幽粼粼，无数或明或暗或亮或闪的光线柔和地披散交错，构成了一方玄奇的梦境。
真是美得不可思议的海上星夜。
“好美。”青晗怔怔地说。她仰着头，眸子里就像吸纳沉淀了那漫天的星光，璀璨，闪亮，迷人。
凌桀看着沐浴在星辉下披着满身星光的青晗，嘴角上扬，眼底流露出淡淡欣喜，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的。
“这里真漂亮！我从来没有在海面上看过星星，好美！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青晗就像一个孩子一般欢呼雀跃不已，凌桀微微一笑，并不作声，眼底绽放着连他自己都不知的宠溺，不过目光触及到青晗所着的单薄衣裳，以及一双裸露的玉足时，微微一顿。
青晗被凌桀带出的急，身上只着了一件很薄的青色纱裙，轻纱飘飘，被凌桀揉在怀里弄得有些凌乱和不整。睡时装扮，未簪鬓发未施粉黛，只披散着一头青丝素面朝天地站在他面前，纱裙之下一双洁白精致的小脚丫赤裸裸地踩在石头上。
“你晚上就穿得这般少？海底可比紫桑山上冷多了！怎么下床连鞋也不穿？”凌桀眉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袍，皱着眉给青晗披上，略带斥责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关心。
青晗眼神微动，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一招，又一件黑袍出现在手中，送到凌桀眼前：“这件还没有还给你呢！”
凌桀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袍，微微一顿，旋即又说道：“没想到你还留着，扔了不就好了吗？”眼底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真是败家。”青晗咕哝着，毫不客气地给了凌桀一个白眼。这件黑袍，可是出自南海龙绡宫最娴熟的鲛人织妇之手，由鲛绡所制，其上龙纹刺绣，更是取材自九重天宫里蚕花娘娘所养天蚕的蚕丝，就这样一件凌桀平时所穿衣物，却得花上一个普通仙官百年的供奉。
青晗不由感叹道，这四海龙族，真真是财大气粗，这个人，真真是个败家子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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