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心结难解
“呵。”凌桀轻笑一声，声音温润而清朗：“知道吗，你这个问题我听过很多次，尤其是在人间。”
“那些生命如露珠一般短暂的凡人，在他们昙花一现的人生中老是会纠结于此类问题，为何我生而为乞丐，他生而为贵胄？明知无解却还是会执着于此，不仅浪费他们本就瞬息将至的生命，甚至对他们过往已经经历的岁月自身存在的意义都生出了一份怀疑。”
凌桀身姿如芝兰桂树，疏落挺拔，卓尔不群，俊逸清发，带着清风拂叶的潇洒清朗。
“所以你觉得，我跟那些凡人一样愚蠢可笑吗？”青晗精致白皙的小脸上神色如常，并看不出任何感情变化，只是一双碧瞳清澈无边，若无暇碧玉。
“并非如此。”虽然青晗并未看他，但凌桀还是摇了摇头。“因天生宿命不公而产生问天之情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笑的，可若是因为不满意老天爷给自己安排的身份而怨怼人生，抹杀自我，只一心祈盼着来世的顺心遂意，那才是真的好笑。”
“可是青晗，其实从未嫌弃过自己的身份吧？”
淡淡温雅的声音响起在耳边，青晗的心旌微微一荡。
他和她其实认识还不算很久，却总有一种知根知底的熟悉，那种灵魂上的契合，让原本内心阴冷躁郁的她，恍若迎来一阵温柔湿润的暖风，霎那间心田里绽放出一片明媚的紫桑花海。
可是，她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她带不来暖风，做不到像他这样使她的生命中开满朵朵灿烂的紫桑花，她做不到雪中送炭，甚至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到，她只能成为他原本光芒万丈的生命中一个硕大无比的污点，如果她答应了他。
“凌桀。”她突然叫到他的名字，“嗯？”凌桀不明所以。
青晗微微吐出一口气，神色有些奇异，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来，直视凌桀的眼睛说道：
“你不是一直在等我的答案吗？我现在告诉你。”
凌桀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她此时居然会这样说，反应过来后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却见她面色如常，碧瞳清澈，丝毫看不出接下来要说什么。
凌桀却微微一皱眉，开口道：“为什么我现在听到你说这句话并不觉得是个好消息？是因为你接下来要说的是我不想听到的答案吗？”
青晗的心顿时一刺痛，她却只是攥紧了拳头，继续对他说道：“你什么时候听到这句话都不是个好消息，无论我给你的答案是什么，对你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我，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幸了。”
“是不是好消息，由我说了算，幸与不幸，也由我说了算。你不能站在你的立场上决定我的感受，青晗。”听到这几句话已经猜出答案的凌桀夜色双眸蒙上一层如浅浅月色般的清冷霜意，淡淡道。
“那我告诉你我的答案，凌桀，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不会喜欢你。”
平淡的声音，随着轻轻在碧灵湖上拂过的湖风，萦绕在凌桀周围，飘荡在他耳边，带着湖水的清新湿润以及清风的轻柔爽快，却像冬日里的寒风一样刮得他心里一片荒芜，如坠冰渊。
“不会喜欢是什么意思？是不能喜欢，还是不喜欢？”他沉声问道，墨瞳紧逼。
“有区别吗？不会喜欢，不能喜欢，都是不喜欢。”她平声回答，碧瞳微垂。
“怎么会没区别？若是不能，我尚且还有心思和力气把那个‘不能’变成‘能’，若是不喜欢，”他顿了顿，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连逆鳞都赌上了，若还是只能得到一个‘不喜欢’的话，我除了自动认输还有其它的法子吗？而且是输的一败涂地。”
“所以，你是不能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以手指心，眼神认真而执着，眼底深处又隐隐含着一抹深切的希冀和期待，恍若无边暗夜中的一缕微弱光亮，即使长夜漫漫，不知何时将歇，却依旧锲而不舍无比坚定倔强地坚持着，等待着心心念念不知何时到来的温暖晨曦。
青晗的心狠狠一颤，泪水险些逼出来，袖子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她迅速转过头，不去看凌桀的眼睛，也尽量不让凌桀看到她的模样，勉力平稳声音说道：
“我说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不喜欢，你非要深究的话，就当做是我不喜欢你吧！族人之事，我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还你那些钱，不管是多少年……”
话音未落，青晗猛地一惊，抬头睁眼望向凌桀，他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墨瞳漆黑如夜，冷声说道：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青晗嘴唇微张，两片樱唇微微颤抖着，微微抬起的小脸上一双碧瞳似水含露，迎着光眼中水意更是清楚明白，恍若冬日初融的雪，流淌着不复从前的悲伤和哀切。
他指尖拂过她的泪，轻轻说道：
“你这个样子骗得了谁？”
墨瞳温柔，宠溺入骨，即便是那样深重的瞳色，依旧让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他对她的好，如他的目光一般无处不在，温暖包容，沁入人心。
可是，想到她心底已经下定的决心，青晗双眸一闭，逼下泪意，狠狠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啪！”
凌桀猝不及防，被一把推开，微微讶然微微呆愣，望着她。
“敖凌桀，我现在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不管你如何纠结我是不能喜欢你还是不会喜欢你亦或是其它什么，都随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你说的没错，我虽自小因仙妖混血之身遭遇数不尽的白眼和欺凌，可是我从未嫌弃过自己的身份，便是让我自己重新选择一次，来世我还是愿意做我爹爹和娘亲的女儿。我真正嫌弃和怨恨的是那些莫名其妙就对我抱有成见和敌意然后毫无缘由就鄙视践踏我的各界人士，尤以南海最盛。”
“我不明白，我娘亲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关其他人什么事？我是仙是妖又与他们何干？我们一家人从来没有碍着任何人任何事，却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我不理解，所以只能满腔愤懑却不得抒发，我真的受够那些嘴脸了！我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就是，南海是我最讨厌的地方！即便那里有着姥姥她们。可我还是由衷地讨厌！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用再踏足那里！因为那个地方带给我的痛苦要远远多于幸福。”
“所以，你纠结的这些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在一起，喜欢不喜欢，能不能，会不会，根本就无关紧要。我绝对不会在自己收获恶意最多的地方去自取其辱，单单只是想想我都觉得很恶心。”
“所以，不要再做这些徒劳的努力了，因为，我连和你一起尝试的念头都从未有过。”
一字一句，字字刺耳，句句钻心。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心逃避转移话题，她正眼直视着他，目光不闪躲不畏缩，冷冽而决绝。
“真是够清楚明白。”他的声音有些轻飘，目光低垂，有些暗淡低沉，手指刚才抵着的那个地方清楚地传来一阵刺痛。
“不过，”他复又抬起头来，望着她，“我总算搞清楚了一件事，”黑夜眸子里流出一抹哀切的悲凉，“你不是不喜欢我，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你的喜欢，不够你反抗身边无端恶意的努力，不够你向我靠近一步的勇气，不够你和我一起携手的决心。”
泪意千回，怆然泪目，本就凄凉的心境再添一份冰雪之意，她低头，泪水无声落下，说：
“也许吧。”
“但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紫桑山的大恩人，赎身之钱，我定想方设法偿还，逆鳞作赌，却实在无以为报，只能感激不尽，幸好并不为人周知，等你将来娶了龙妃，就算傲擎胡言，也没有人会信他。我言尽于此，关于此类问题，你以后再也不必问了。”
说完，足尖点地，轻身飞起，飘然入阁，身影不见。
凌桀独身立于湖畔大石之上，眉目萧索，眸光低垂，以往闪着墨色琉璃般漂亮光泽的双眼黯淡深沉，孤独落寞，心伤如创，凉如雪夜。
青晗坐在自己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抬头望着房顶，双眼空洞，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啪嗒”“啪嗒”摔碎在地上。
刚才凌桀的话，还清晰地响在她耳边：
“你不是不喜欢我，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你的喜欢，不够你反抗身边无端恶意的努力，不够你向我靠近一步的勇气，不够你和我一起携手的决心。”
他以为她不够喜欢他，不愿意为了他去尝试去努力，以为她对他的喜欢抵不过她对周遭恶意的厌恶与恐惧，可是他怎么知道，她也许正是太过喜欢，害怕针对自己的恶意会波及到他身上，害怕如果她试着牵起他的手一起走的时候反而是他比她更难以承受那些无端鄙夷……
毕竟在他过往的岁月中，那些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而她，早已习惯。
他立在九重天上的云端之巅，她匍匐在污泥地沟的尘埃之中，他到她身边，乘着风一步而下，却无法拉起她带着她一起去他那个高高在上的世界。她想靠近他，只能冒着摔下云端粉身碎骨的危险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爬上去，可当旁人眼中那个满身污垢低贱不堪的她站在他身边时，除了挡住他原本无比耀眼的光，还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泪水滑落，胸口处揪心的疼，心脏那里好像活生生咧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汨汨地流出来，疼得她只想把整颗心都挖出来，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就这样呆坐着，坐到世界消弭，身体腐烂。
青晗终是忍不住，哭泣声隐隐响起，极力克制，又撕心裂肺。
房间里只有泪水滴滴嗒嗒落下的声音，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她连哭都要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生怕一墙之隔也早已扎在心底的某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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