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夜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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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暗夜抒心

  茫茫南海海面上,无边夜色笼罩之下,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并肩而坐,除了海浪温柔翻涌拍打礁石的声音,天海间一片苍茫。

    

    小夜在遇见焓烨之前从未想过,身为生性崇拜自由随性而为的魔族一员,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这般迷茫而失落,像身上缚了一张蜘蛛网一般,明明轻轻一挣就能挣开,但就是动了念头也使不出力,她不喜欢这种缚手缚脚四处粘连的感觉,也不喜欢这样黏黏糊糊的自己,

    

    这不是潇洒的魔族该有的样子,她不喜欢。

    

    所以,在再一次询问焓烨后又只得到这般沉默时,小夜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打算开口,一次说个清楚。

    

    之后,春梦了无痕也好,相忘于海潮罢,总之,她不要再跟他这么磨磨唧唧下去了。

    

    “嗤……”

    

    夜色樱唇刚启,还未来得及出声,却是先听见了旁边的清逸笑声。

    

    她转眼,斜睨着他,有什么好笑的?

    

    他这个连声招呼都不敢打的胆小鬼。

    

    “小夜啊……”焓烨却像蓦然放开了什么似的对她笑道,连眉眼也舒展开了,一扫前阵子的沉郁阴霾,火红的深瞳里跳跃着明媚的光,半邪半清扬。

    

    小夜望着他,不知道这个陡然变了脸的家伙想要说什么。

    

    “你此次出魔道,除了拿这枚鲛珠,还有其他任务没有?”焓烨凑过来,邪气兮兮地问道,小夜抬眼望他,半是疑惑,随即又略微思索,道“没有”,焓烨脸上笑意更盛:

    

    “那太好了,我陪了你这么多次,这次,换你陪我吧,放心,之后,我铁定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傻啦吧唧的干等啦!”

    

    火红的明眸中尽是期待兴奋的光,小夜一颗心却微微沉了半分,“陪你什么?”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紧紧盯着对面妖冶邪魅的少年,后者微微一笑,眼神魅惑得不得了:“还能有什么,当然是陪我追人啊!”

    

    小夜一颗心瞬间沉落谷底。

    

    她抿抿唇,低下眸,尖锐的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掌心,竭力忍住自己心里头把面前这个完全不知好歹蠢出了边际的家伙狠狠一把扇到魔道紫月上的想法。

    

    不怪他,本来就是她自个儿一厢情愿又一憋到底,以至于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小夜抬起眼,望着眼前血瞳闪耀,满是希冀的焓烨,终于压回了自己心底那股冲天肆虐的魔气,有些漠然地问道:“怎么突然又有这个胆子了?”

    

    “啧啧,”他摇摇头,“之前是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想开了,自然就没了顾忌!”

    

    “没搞清楚状况,没搞清楚什么状况?”这话没头没脑的,听着小夜一阵疑惑。

    

    “唉,小夜,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焓烨双手撑着礁石,随意地敞开腿,血红深瞳在夜间散发出瑰丽而奇异的光彩,侧头望着她,来了一句更加没头没脑的。

    

    “五百年前。”

    

    小夜顿了一顿,随即回答道,那个时候的她,怎么会想到,她第一次独自出魔道,碰上的这第一个人,会成为她以后如此大的羁绊呢?

    

    “是啊,都五百年了,可有些事,真是刻在骨子里,想忘也忘不了。”焓烨瞅着头顶那块黑不隆咚的幕布,今晚月暗星稀,只有些微光,散落在这幽深寂寥的海上。

    

    小夜知道他在说他遇见她之前的那些事,明明只有两百年的光阴,却一直像座天堑一般隔绝在她与他之间,即便是之后五百年的相识相交,也抵不过之前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真是无可奈何的命运。

    

    小夜如此想道。但其实,彼时的命运,对他们还算是宽容,在他们身前,还躺着无数的可能性,若是挑对了,他们还有一次翻盘的机会,可惜,他们运气不好,偏偏选了最差的那条,朝着下方幽深无底的大海跳了下去,将所有的可能尽数淹没粉碎,唯剩生命的千疮百孔,回首只余命运的残酷。

    

    “知道你对你那位小龙女有多么情深意重,所以,你就这么突然明悟了?打算抛开一切面子里子往里跳了?”

    

    “情深意重?”焓烨挑出这个字眼,轻轻笑了一声,“那倒不至于。”

    

    不至于?你五百年间的心心念念不至于?你日日夜夜在西海之侧的等待不至于?你只守着招摇山拒绝跟我去魔道从未想过未来那漫漫命途的态度是不至于?

    

    小夜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焓烨,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只是弄得她真是愈发讨厌起自己来了。

    

    “只是为了找一个理由罢了。”他有些寂寥地答道,声音在夜风中散去,终是戳破了自己心中那层残存的幻梦,直面掩盖其下的如此苍白的人生,自他化为人后,如此寂寥而无望的生命。

    

    “小夜,你有爹娘吗?”焓烨的声音如这夜海上掠过的风一般轻,脸上也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怅惋,小夜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他,或者说,今晚的焓烨,看上去与平时都有些不太相像,

    

    是因为见着了那道梦寐以求的身影吗?

    

    她眼眸微动,淡淡回答道:“没有。”

    

    魔道中有些魔族并非都是由母胎孕育而生,譬如她,便是由魔道内最精纯的魔气化身而为,是最正统的魔姬,而那两位兄长,也是魔道内最强大的存在。

    

    “也没有啊,可是小夜,还是有两位兄长吧,应该对你很好吧?”轻淡的口吻,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歆羨,小夜抬头,两道秀眉扬起,这小子,吃错什么药了?

    

    望着小夜盯怪物般盯着自己的眼神,焓烨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随即又转头望着前方宽广无际的夜色大海,声音再度变得有些飘渺:

    

    “你有兄长,魔道是你的家,这天大地大终归有你的一处容身之所,有一处你眷恋的地方,可对我而言,去魔道,或留在招摇山,亦或是一直在这大海上守望,都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这五百年的等待,也只是因为,我没有别的理由去做别的事情而已。”

    

    小夜怔然地听着他的慢慢述说,仿佛从这短短几句中渐渐感受触摸到了焓烨内心那些柔软而不为人知的心绪。

    

    “你以为,我这五百年一直不离开招摇山,是因为我喜欢那个地方吗?”虽是问句的形式,但语气平铺直叙得宛如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小夜默然,她当然是如此认为的,毕竟,那儿是他与他心爱的小龙女相识的地方不是?

    

    “呵……”焓烨微微一笑,听起来却更像是叹息。

    

    “在你出道历练期间,我们也去过六界不少地方,仙界,人间,海外,有很多热闹的地方,也有很多好玩的人和事,可是小夜,你会因为这些就想要在其中一处长久地停留下来吗?”

    

    他侧头望她,她黑色的眸子只是静默地盯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会,因为你的家在魔道,你真正眷恋的人和事,都在魔道,在其他地方,对其他人而言,你都只是走马观花的过客。”他的眸子里闪着火红的光,看上去那么俊美不凡,又那么遥不可及,

    

    “我就是这样,小夜,我没有家,这天大地大,我处处都可停留,可在每一处,都只是过客,我毫无理由跟你去魔道,待在招摇山,是我唯一的选择,因为,这里起码有属于我的一点儿回忆,有一件我有理由可以去执行的事情,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执著坚持,我只是,”

    

    他的声音露出一股从灵魂里渗透出的寂寥:

    

    “太孤单了。”

    

    小夜雪白精致的小脸上尽是怔然,她从未想过,外表看上去如此邪魅不羁的焓烨,骨子里却藏着如此多的孤独心事,这是生性随性自由的她从未预料也从未感受到过的。

    

    一瞬间,她觉得深深的懊恼。

    

    看着旁边焓烨仿佛格外寂寥的背影,小夜生出想要安慰他一把的念头,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要如何是好,只是攥着手,无声的沉默着。

    

    “你说,修炼求长生有什么好的?我们幸幸苦苦修炼出这具人身壳子又到底有什么用啊?你说那些人类这里头是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的啊?”

    

    焓烨突然之间又发起了牢骚,手指抵着自个儿的胸口满是怨气地望着小夜,小夜今夜早已摸不准他的脾性了,雪白脸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只无声地瞅着他。

    

    “唉,早知道还不如当回原来那只野狌狌呢!”

    

    焓烨无奈地叹息嘟囔一声,以前虽被欺凌得惨,但小猴子心里头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长大变强,将曾经在它头上作威作福的大狌狌们狠狠掀下来教训一顿,现在这个愿望早就实现了,再站在招摇山畔,面对周边苍茫无际的大海,他却突然失了方向,他该去往何方,他的未来,要如何度过呢?

    

    凡人求长生悟天道还可以庇佑子孙,他一个野生野长连出身都不详的野猴子,活得这么长又有什么用呢?

    

    他没那份心,本来这么自由晃荡一辈子也是可以的,但他胸膛里揣着的那颗已经修炼出的人类玲珑心却总是莫名生出一些他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让得他就是面对这看了几百年的苍茫大海都安宁不下来,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一直在等待,呼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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