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进入5月，虽然是北方，连续几天雨水过后的晴天，也开始炎热起来。下午放学的时候，经过永远热火朝天的球场，几乎可以闻到男生身上的汗味和臭鞋子的味道……篮球场靠近开水房，为了放学以后不必回寝室就可以直接去打开水的学生，总是中午就把热水壶围着球场外的空地放得满满的，花花绿绿一大片。大学生素质高，据说鲜少有人丢壶。倒是因为常常买到黑心店家的劣质热水壶，常常“砰”的一声，提着提着就爆了。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放学以后，开水房拥挤不堪，似乎人人都有一个不错的周末计划。祝璟提着两个沉重的暖水壶跟伊莲一起艰难的走着。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场上球赛似乎正酣，不时传来叫好声。祝璟跟伊莲放慢脚步，好奇什么比赛这么热闹。仔细看了才发现原来还是传播学院的赛事，看样子是从大一的各班挑了几个厉害的组成一队，对抗大二大三的老生队。如果不出意外，又是老生收拾愣头青的教育课。祝璟说，走，去给隋凯和李明颂他们加加油。新生中虽然不乏身强力壮的款，可是论经验和默契程度还是不如大二大三的老生。拿着球的，犹犹豫豫不知道传给谁，互相没有默契。稍微厉害的一点的隋凯，也被对方拦死了。几番回合下来，比分拉得老远了。祝璟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还记得，那个在迎新晚会上主持的大二男生，看上去外表还算斯文的他，打起球来竟然非常的狠。他在护球或者抢球的时候，那铁青的脸甚至有点狰狞。站得累了，祝璟想弯腰坐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篮球在被几个队员激烈的争抢中，突然飞偏，直接砸向祝璟准备坐下来的位置。她半蹲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听一声巨响，祝璟手上还没放稳的暖水壶被砸中了，滚烫的开水噗嗤一声从暖水壶的底部喷射出来！
祝璟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左脚瞬间被滚烫的开水浇透了。场上的人都惊呆了，瞬间一堆人围了过去。她有点发懵，听见有人在说赶紧推自行车送她去医院，有人在说暖水壶怎么能带进场地内，有人麻利的帮她脱掉鞋子，有人赶紧用矿泉水替她冲脚，还有人冲去“学生之家”拿冰块。嗡嗡的人声和脚部的剧痛中，她被一个男生搭上了自行车，往校医院飞奔而去。
还算幸运的是那天祝璟穿的是运动鞋，开水没有对皮肤直接造成伤害。虽然还是被烫了满脚的水泡。护士给祝璟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才看清了旁边还在喘气的那个男生，正是余晏阳。他站在旁边，叉着腰，喘着气，时而擦一下额头上的汗，表情带着焦虑。前额上湿漉漉的头发立着，露出整齐的发际线，极黑的头发，衬得脸更白了。伤口消毒的时候剧痛难忍，祝璟脸都疼歪了，但是她明白自己在极力的忍。医生叮嘱说，千万要防止感染，要每天来换药。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祝璟也没好问，究竟是谁闯的祸。她看着骑车的男生的背，大概因为常年爱好运动，肌肉非常的紧实。她突然的脸红了，为什么会联想这些。心里还有个声音，怎么就是他呢。他也一路无话。
回到宿舍楼下，余晏阳问，周一上课，还有放学去换药，要不要我骑车来接你。
“我……暂时是走不了路。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弄伤我的。”
“这个问题，现在也很难求证了，应该说我们都有责任。当时我的自行车就停在旁边，方便送你去校医院。没事的，你需要的话我就来接你好了。还有，你以后看球赛什么的，别再把暖水壶带进去了。”
祝璟微笑着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艰难的上了二楼，她才发现，岂止是上课难啊，一切的行动都困难无比，还要洗头洗澡，洗衣服。还好有伊莲和梅青她们帮忙。当祝璟跟伊莲说起那件事的时候，也说不好究竟是谁砸了那个篮球过来。伊莲说，“但是我感觉并不是余晏阳。”寝室里每个人回来看见祝璟的脚都大呼小叫一番，然后祝璟就得解释一遍自己遇到什么倒霉事。说多了以后，后来谁一进门，她就无奈的主动报告：“你不用问了告诉你我今天看球赛被篮球砸破了手里提的暖水壶然后脚被烫伤了！”背熟了都不带标点了。回来那个人关心的看了一下后忍不住说，没见过被烫成这样了还挺开心的哈，你！
周一的早上，余晏阳如约来接祝璟去上课。清晨凉风习习，他穿着寻常的白色T恤和一件灰色的阿迪达斯外套，牛仔裤显得腿很修长。祝璟被伊莲扶上后座，自行车就轻快的穿梭而去。一路无话。祝璟不想把眼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向四周望去。路旁都是匆匆赶路的男生女生。有人看着他们一闪而过。
在接下来的几天，余晏阳都会坚持来接祝璟上学。直到有一天早晨，祝璟走下楼，楼下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平头，灰色短袖T恤。祝璟楞了一下。
“你是祝璟吧？我叫陈川，跟余晏阳一个宿舍的。他今天一早在学生会值班管早操出勤。我替他送你。”
祝璟和他对视着，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她也没声张，说了声谢谢，小心的坐在后座。一路她都在努力的想，怎么也想不起来。到了教学楼，祝璟下车后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她问：“陈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陈川笑了，用手指了指耳朵，说：“不怕搞坏听力，总爱听音乐那个人是你吧。”
祝璟惊呼一声掩着嘴，想起回贵阳的火车上，坐在对面的那个男生，原来是这个陈川。她恍然大悟般的笑起来。这世界也太小了。于是挥手道别，不知怎么就感觉亲近一些了。祝璟认为，是这个圈更亲近了一些。下一次余晏阳来接她的时候，她说起这个奇遇，这个话题让他们开始有话聊。余晏阳说，陈川是他最好的舍友，兄弟般的好。
“我们都叫他大川。挺血性的一哥们儿。”
“他四川人嘛，普通话常常被我们笑。他跟食堂阿姨说来一份流兰，你知道是要什么吗？“
“知道，牛腩！”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人笑了一路。
天气已经暖了，祝璟穿了一条黄色的灯笼袖连衣裙，在自行车后面坐着，风吹得裙摆飘起来，好像一朵黄色鹅掌楸。
两个星期过去，脚伤已经好了，走路也正常了。最后一次的上学路上，祝璟在后座上对余晏阳说，明天起，自己可以不用接送了。余晏阳回答了一声，那就好。她心里说，回答得也太干脆了。
“我想请你跟陈川吃饭！”
“那怎么好意思，是我们误伤了你。”
“谁也不是存心的。说吧，想吃什么，吃流兰吗？”
“呵呵呵呵，你请客你做主！”
找了一个周五晚上，三个人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吃火锅。祝璟算是贵州人，陈川四川人，余晏阳湖北人，没人不会吃辣。祝璟细心的帮大家配好调料碟。那天她穿了妈妈做的那条欧根纱的樱花裙子，长发披在肩上。感觉两个男生的眼光交替的看着自己。
冰凉的啤酒让人爽朗，大排档式聊天从各自的家乡开始。
“吃辣椒这个事情有什么好争的，论口味的正宗、多样性，四川是不屑于跟其他地方作比较的。”
“老干妈是我们那里的，畅销到全球。”
“你们敢说湖北人不能吃辣？臭干子都吃过吧？”
“……要说出美女，好吧，我们都服气好了，让给陈川。反正他从来都是一脸老子什么美女没见过的屌样……人家祝璟坐在这儿就是个事实。”
“我没说祝璟不是美女啊！”
“是吗，恭喜你们随便一颗球就砸到美女！是我们学校资源太好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祝璟你原来很会搞笑啊！”
“老板，给加点汤，火锅要烧干了！”
“同学，你们倒是捞完里面的菜啊，底下的粉丝都融了。”
……
啤酒和火锅，使祝璟的双颊变得粉红。明艳动人。
回到寝室，她几乎有点记不得最后的道别怎么结束的，不记得自己跟姑娘们说了什么。第二天早上醒来，如往常一样，她端着脸盆走去水房，伸出手，吓了一跳，手腕上被圆珠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排数字，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宿舍的电话号码，因为前四位数全校都一样。她心里一热。
回到寝室还发现，自己钱包里一分钱没少。看来请客也不是自己请的。祝璟急了，偷偷问伊莲，昨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哼，你好意思问，我不好意思回答。”
“你少来，不说是吧，不说拉倒！”
“求我啦，求我就告诉你。”
“死伊莲……”
“你不要逼她了，你回来也没干嘛啊，回来还是知道赶紧洗澡，还说这个新的暖水壶不是你的，我们说是人家送给你的。你不信，你说用完要拿去还给什么阳……”罗诗颖忍着笑说，用一种故作天真的口气。
祝璟跺着脚，“惨了惨了…..”一头扑进自己床上。
把大家笑坏了。
恢复了正常的日子，祝璟依然每天跟伊莲形影不离，接到扯淡的电话还是不忘先跟他胡扯几句。扯淡自己都说了，我已经被你们寝室share了，我的爱是大家的。他最近总是先问一句，我大老婆呢，我大老婆好像最近常常不在屋里，小四你帮我看紧点，她是不是偷汉子去了。胡言按照他听得出来的声音，给寝室每个人都分了号。祝璟开始笑着笑着，就沉默了。不知为何，日子变得长了。
接近学期末，晚上的时间大家忙碌了很多，有人在自习室温习到10点才赶回寝室。一天晚上，祝璟放下书，已是最后一个去洗澡的，等她回到寝室，看到裴琳站着在打电话，沉默的听着话筒，沉着脸。偶尔，她打断对方，“你不也是一样？我难受的时候，你在哪儿？……你想多了……是啊，我爸买给我了，卡还没去办……好了不说了人家等着用电话，挂了。”
祝璟在桌前梳着湿湿的头发，听见刚刚放下的电话没到半分钟，又铃铃铃的响了起来。裴琳一把抓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又变了口气，“她在，你等一下。”说完，她把电话递给了祝璟。
“喂？”
“你还没睡吗？”是深沉到刚刚好的，非常好听的声音。
“没有。”
在黑暗里，眼前忽然出现一丝捉摸不定的光，身体微微的有点发抖。她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轻柔声音说话，好像变成另一个人。而原来那个自己飘了起来，看着黑暗中的，女孩祝璟。竟然是跟那天晚上微醉断片的感觉一样，她挂上电话以后也不记得说了些什么，脚步有点轻飘飘的回到床边，躺下，心还在砰砰跳。她用手轻轻安抚胸口，碰到的，却是柔软又倔强的，年轻的**。朦胧中，远方有火车飘渺的汽笛声。
谁也不能想象得出，自己突然爱上一个人会怎样发生，直到她发生。谁也不能想象得出，自己将会爱的那个人的具象，直到他出现。而爱的张力又是那么不可丈量的巨大，连高冷寂寞的张爱玲，也会甘心“低到尘埃里”。曾几何时，祝璟是多么迷恋张爱玲用天才的语言讲述的那些故事，那些刻骨的苍凉。可是从这一刻起她开始讨厌那些世故的故事，折损爱情的故事，她讨厌爬在生命这华美的袍子上的，那些煞风景的虱子。所谓《倾城之恋》的旷世奇恋，竟然只是一个讽刺。
直到早上醒来睁开眼睛，她都还在怀疑昨天晚上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想明白了以后，又觉得，原来自己等这一天等得有点委屈了。但是，她仍然不敢惊扰这种平静。害怕一转眼，就不见了。又害怕，为什么，这股力量这么的大。
他在晚自习的时候，把她从教室里叫了出来。学校的路灯在夜里好像故意的不够亮，加上茂密遮天的大树吸走了光线，暗得刚刚好。余晏阳十分自然而熟练的，握住了祝璟的手。
“你有想过是我吗？”他问。
“不然怎么会是你？”她答。
“不傻，挺聪明。”他看着她笑，她觉得他的笑容，跟月亮有点关系。
“你这么聪明，期末考试应该没问题吧？”
“我是考试型的。”
“那我们去湖边走走，敢吗？”
她觉得前面仿佛是一个神秘的糖罐，你要有多克制，才能不伸手呢。
月牙湖的湖堤公路倒是亮着一盏盏的路灯，尽管昏黄，却别有一番情调。两个年轻人，美好的，胶着的，就连星星也不眨眼的看着他们。并没有特意打扮，祝璟穿了一条极简风格的酒红色麻质无袖连衣裙，衬得人愈发的白皙，裙摆在腿间荡漾。
“要我告诉你，第一次看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她等着他说一个故事。
“有一个女孩，顶着明亮的橙色头巾坐在电影放映室里，那么特别，又有点傻傻的，她摘下那条头巾擦眼泪，看笑了我。”
“有一个男生，用男主播的好嗓子，在舞台上背着一段做作的台词，看傻了我。”
“原来你那么早就注意到我了?!那还是我赢了！”
“那天所有传播学院的人都能注意你好吗？你们台本俗套也是所有人都知道好吗？”
“嗯。我承认，但那个不是我写的。可是你这么讲我，我还是有点伤心的。”
“我觉得不怪你。”
“不用找补，因为我的心伤了就是伤了，你得接受一点小小的惩罚。”
“什么惩罚？”她竟然心虚起来。
他停下来，拉着祝璟走到湖边的草地上。路灯的光不再照到他们身上，头顶上是灿烂的星空。他扶着祝璟微微颤抖的肩膀，再把她搂紧一点，慢慢接近她的嘴唇。她没时间反应，感到自己颤抖的嘴唇发凉，磕磕碰碰一时间也不太对劲，但是他很快让她陷入其中，让她感到一种柔软和溶解，身体是僵硬的，可是所有的柔软都在舌尖上。身体微微在出汗，脸上的毛孔都张开了……最后，余晏阳在她耳边说，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脸颊绯红，双眼迷离，特别迷人。原谅我这么快就吻你。
不知道是哪个同学，在远处的湖边练着小提琴，在这一刻，是那么的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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