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林总总
开学了。校园里,年轻的孩子们来来去去,发生着年复一年相同的事。而时间快得惊人。
祝璟知道了裴琳的秘密,默默看着她在两个男生之间周旋自如。暑假回家后,她大概是重温了跟胡言在一起的日子,开学以后两人还是热络的联系着。而在学校,陪在裴琳身边的,却是那个美术系的高个子男生。时间长了,姐妹们都知道些许,只是,凭着一点义气,谁也不会去揭穿。毕竟对她们来说,裴琳才是自己人。但是,对于这个问题的不提起,还因为谁也明白这不是什么磊落的事情。渐渐的,女孩们再接到胡言的电话也不逗他了,心里对他有点淡淡的尴尬甚至歉意。说起来,大家都在帮着骗他。
这个学期,祝璟的专业课难度强度都有加大,余晏阳开始筹备考研也忙了起来。于是两人决定,除了每天中午一起吃个午饭,一周只在周五一起上晚自习。周末即便是约会,也不再整日整日黏在一起。祝璟一开始觉得有点失落,可是却因此发现,周五成为一个特别值得
期盼和美好的日子,日子有了期盼,就格外充实。她甚至安慰自己,就像洗桑拿的人,憋着闷热空气在高温的房间里出汗,承受那种煎熬,就是为了探出头来享受那一口清凉的氧气带来的爽。周五的那天,祝璟会早早洗澡,不着痕迹却别有用心的穿着装扮一番,然后她香香的坐在他的身旁,侧着头看他神情严肃的盯着书用功。自己便是什么也看不进去的,男人专注做事情的时候是那么的迷人,让她甚至偶尔会担忧:为什么,我会如此爱他。这爱,于我,于他,善终否?
伊莲说,管他呢?这世上的爱情都是有保质期的,但它最好的时候就像西瓜心的瓤,一嘴把它吃了再说。每次都只吃那心,那吸收的不都是精华么。长着一张萝莉脸的伊莲,却揣着一颗熟女心,单着身,却满口经验之谈。有追她的人,却没见她钟意过谁。念书呢,她是达到目标就收手的那种人。伊莲的世界是充满“见好就收,去粗取精,审时度势,因地制宜”这类哲学的。好比同样出趟门,伊莲会在心里算计着,去充饭卡,取钱,剪头发,买货最新鲜老板又最好讲那家店的苹果,回来路上去拿上早就放在“学生之家”门口的暖水壶直接去开水房打水。祝璟却并不是善于调理生活节奏的人,就为了找一张唱片,可以在文化城逛上半天。
她是那种只要开了头,就得撵自己往前走的那类人。
她喜欢在周末的时候,拽着余晏阳陪她坐公车,绕过大半个城市,去逛离学校很远的俪岛。那里原是穿城而过的潼汐河畔的一个半岛,被地产商开放成一个风景宜人的公园式商住区,有古色古香的别墅群,特色的商场店铺和餐馆,还有集中了一条街的大小酒吧。他们总是选中午出门,在俪岛的街道上走走停停,淘淘小店的东西,到河边喂喂水鸟。到了晚上,大排档能吃到极好吃的小龙虾和小锅仔,两个人都嗜辣。夜幕降临,酒吧和餐厅人声鼎沸,街道上人头攒动。他们喜欢去一家叫暹罗森林的小酒馆,也没有什么钱,两个人常常就点两杯生啤或者果茶,一碟花生或者开心果,他们面前空空的桌台,总引来服务员不耐的眼神。就那么坐在那里,等那个一头极短红发的女子Minka唱歌,她通常是一身黑色,站在话筒架前面的样子非常酷,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涂成蓝色。她唱《巴比伦河》,第一声就可以把你征服,那声音像是用上等的东南亚橡胶做成的鞭子,啪的一声狠狠甩到地上,又回弹回来。还有一个总唱东南亚民谣的男子,国籍不明,清朗的瘦长脸颊,下巴留着一小撮胡须,穿着白色亚麻的中式对襟衬衫,抱着木吉他。他用一种有口音但是非常悦耳的中文吟唱:昔日河畔,花叶失色,太阳死寂,冰冷蹒跚。我步履迟疑,行过小村庄,忆起儿时的你,优雅的轮廓,你温柔明艳的凝视我,记得那时,夕阳西沉,映照你的粉颊,秀发成波。那是越南电影《三轮车夫》里的插曲,旋律婉转悠扬,带着浓浓的乡愁。酒吧里点着泰国线香,在越来越浓的烟香里,在越来越让人沉迷的音乐里,祝璟软软的靠在余晏阳的身上,看他鼻梁的侧影里,眼神迷离闪烁,她会一直看着他,直到他也转脸,轻轻吻她一下。这甜蜜的小游戏,令人痉挛。
但就算余兴未消,余晏阳会看着时间拉祝璟回学校。自从那一次以后,他似乎比她更警醒,会在锁门以前陪她回到女生楼,安全的回到寝室。祝璟心里能感到,他是真爱她也尊重她,在热恋的人心里,对方是那么完美。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果情到深处,有些事情原本无可厚非,但是应该和希望并不是一回事。有时候,女孩们在睡前也会聊一些私密的话题,关于第一次,她说她将那一刻看得很珍贵,包括感情稳定的程度,合理的环境和时间,到位的感觉等等。可是女孩们不买账,她们说,太矫情的想法往往不会发生。裴琳却说,你这是心里还是没有安全感,对这段感情。祝璟听了,没说话,像是张爱玲时常形容自己的那句,心里好像有根针刺了一下。她在心里说,谁能有裴琳那么有安全感呢,在两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人都有自己对爱情的模糊概念,来源于自己的生活。回想在成长的那些年里,她看着母亲看似洒脱的活着,却明白她终生没有了却的心结。那个年代的人身上,有着天然被时代赋予的理想主义。母亲原本是学艺的人,艺术没有给她答案,她放弃艺术追寻的爱情,却给她带来伤害。她努力过,也并非无人可爱,只是缺失了爱的能力。对有些人而言,爱不是依托,而是成就自我。那种爱,太形而上,难以找到合适的土壤,成为祝璟心里所谓的珍贵。
入秋以后,北方的气温急转直下。一天晚上,祝璟从图书馆回来,经过学生之家,去买了滚烫的卤豆腐干和卤蛋,往余晏阳的宿舍走去。空气变得寒冷,风也很大,她想着他若是在就一起分享宵夜,若是不在,就留在他的桌上,还得用什么东西盖起来防着梁帅。学校的宿管制度是男生不能进女生楼,女生却可以进出男生楼,但毕竟是晚上,祝璟还是小心翼翼避开宿管大爷,轻轻的跑上楼。长长的走道灯光昏暗,两边的白墙上到处是球印和脚印,有的宿舍房间门口堆着杂物,坏掉的暖壶,脏了吧唧的鞋子。不爱上晚自修的男生大有人在,寝室里嗡嗡的说话声音伴着打游戏的人嘴里各种怪叫。路过水房,会突然听到“嗷呜~”一声惨叫,如果习惯了就会知道那不过是洗冷水澡的人在领教第一股冰冷的自来水。在走廊里迎面遇到的男生,不管是含蓄的还是直接的,一定会盯着你的脸看。如果你运气够“好”,还会遇到个把只穿一条内裤的男生从宿舍大大咧咧走出来,有的会低声说声“操”,然后赶紧躲回去,有的即便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大摇大摆从你面前走过。久而久之,祝璟也完全不在怕,仰着头走过去。
快到余晏阳宿舍的时候,祝璟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吓了一跳。她循声走到一间水房门口,看见梁帅躲在水房里,用个塑料盆挡着下半身,冲她喊着:“祝璟好姐姐,帮帮忙,你去我们宿舍,帮我拿一下我床上的球裤给我。拜托了!”
“你这是……你没穿裤子,你居然…..”
“哎呦,哪能啊,我穿了内裤的啊,不信,给你看,给你看。”说完拿开脸盆,就穿了条裤衩,腿上的肉直打颤。
“哎呀,我不要看!死小胖,你敢走过来怎么不敢走回去?”
“不是啊……那个,那个,江伟斌他媳妇儿今儿这么早来寝室了,我这个样子,咋进屋啊。”
“梁帅,我也是女的,你为什么不怕?江伟斌女朋友你就怕?你是不是不拿我当女人啊?”
“祝璟,这话见外了啊。你是谁,你是神仙姐姐,我们都喜欢你,跟你就跟哥们儿似的。不像他女朋友,矫情个什么劲,我怕她等会看见了又大呼小叫的,再把宿管给招来。”
祝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往宿舍走去。宿舍里今天好安静,陈川在自己桌上写着什么,一个女生坐在江伟斌的下铺,梁小胖的床上,摆弄着手里的手机。寝室里就他们两个人。那时候手机是很昂贵的东西,极少有学生用,祝璟不免多看了那个女生一眼,确定并不认识,但好像又有几分熟悉,她小巧又挺立的鼻子令人印象深刻。女生抬头跟她视线撞上,两人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这一笑,她想起来了,还是大一她们宿舍卖手工发饰的时候,这个女生跟刘艺真一起来过,那会儿她穿着牛仔布的连衣裙,跟拽拽的刘艺真比起来,显得安静恬美得多。原来她是江伟斌的女朋友啊。祝璟也没时间多想,胖子还在水房里冻着,她赶紧把手里买的食物放在桌上,小心的从梁帅的床头拿了那条短裤,再往水房走去。梁小胖一边穿裤子一边唠叨:“还是我祝姐姐好,人又美心又好。”“你省省吧,给人看见我给你拿裤衩,还不定人家怎么说呢。”
等回到宿舍,梁小胖吸吸鼻子说,“啥味儿?卤煮?”祝璟瞪了胖子一眼说:“不许再偷,梁小胖我可刚帮过你!”。陈川直起身来说,“祝璟,别担心,哥在他不敢造。你来一下,我刚好有点事想跟你说。”
他点了一根烟,招招手,带着祝璟走到阳台上。阳台外面夜凉如水,风里吹来远处树林子的清香味,虽然头顶上都是男生的裤衩,倒也不碍事。
“我在我们系组织了一个读书分享会,你听说过吗?”
“好像听余晏阳说过,他不是偶尔也参加吗?”
“对啊,上学期很火,人最多的时候,还要借顶楼活动室用,本来我们都准备做自己的杂志了。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你们主要的活动方式是什么?”
“其实形式很自由随意。鼓励大家多读书,在交流会上,拿出自己认为最值得说的读后感或者任何一处你想表达的东西。在会上分享。其实效果非常好,大家发言的过程,也是自我认识的过程,很多想法,突然迸发出来,连自己都没想到。”
“是不错,我……可以参加么?论读书量,我跟你们不能比吧。”
“这个是个角度问题,不是量的问题。女生读书的选择,还有视角和思考的方式,都有独特的意义,有别于男性,值得研究和分享。而且,不瞒你说,上学期到现在,因为男生太多,女生太少,大家的热情慢慢降低了。我的意思不是叫你充数啊。其实男女搭配,在任何一个团队来说,都是很好的互补。”
“陈川,你说话总是叫人不得不听啊。”
“你这是夸我么?”
“你觉得是就是!”
“你也帮我动员一些爱读书爱表达的女生,你知道,有你们在,男生的表达欲会更强,气氛也一定更热烈。我会做分享会记录,整理以后做成我们自己的刊物。还有,以后,传媒系有几个喜欢写剧本的,咱们自己还可以排话剧。”他眼睛亮着。
“我觉得你好有想法!”。
“唉,年纪轻底子薄,总要找点事来干。”
余晏阳仍然还没回来,那个女生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祝璟走的时候对梁帅说:“小胖,你把卤味吃了吧,趁热乎,凉了不好了。”她隐隐期待着在楼下会碰到余晏阳,然而并没有。
回到宿舍,临睡前,终于接到他的电话,她不由的撒娇嗔怪他,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宿舍,好心送个宵夜也扑个空。他说去找老师聊聊考研的事情。她听了,没说什么,自觉这责怪显得浅薄,他明明是忙正事。躺在床上,心里越隐隐不安,发现自己陷在恋爱里变得无知,学习尽管是没有落下,却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给了他。甚至,或许连外人都看出自己的苍白,陈川的邀请未必真的需要自己,而是怕自己除了恋爱什么都不会了,是不是这样?转而又想,自己苍不苍白,陈川也没有担忧的必要。她蒙着头,换上《疯狂英语》的磁带,耳机里传来的是《西雅图不眠夜》的电影原声。
他说:是你。
她说:是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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