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故事的人
余晏阳跟江伟斌，准备在校外的租一个两居室的民房，说要一起备战考研。寝室的灯，十点以后全熄，对要备考的人来说，确实不太合理。学校附近很多的居民房或是单位房，住了不少的大四生。这一年，大四生要么备战考研，要么陆续在外面找单位实习，学校对他们的管理基本上是放羊的状态。租好了地方，祝璟陪余晏阳去逛宜家添置些东西。她很喜欢宜家的感觉，挽着他，走在各种布置得十分温馨的展示品之间，十分快乐，她说，我们好像在为自己的家添置东西。他笑她傻，“别什么都看，你还真以为那是家，我不过需要点被子和床单。也不一定天天住。”
“说得简单，以后你们这个房子，铁定变成你们男生喝大酒的地方！”
“所以得买点打火锅的东西才对。”
“我说什么来着？”
“逗你也信，等我考完试再说了。”
两人选了一套打折很低的床上四件套，仿巴宝莉的格子颜色。付完钱两人提着大包小包一起走着，祝璟想，那是双人床用的，忽然脸就有点热。
逛完宜家，在附近的肯德基吃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璟感觉余晏阳最近似乎都消瘦了。
“你除了考研一条路，还有别的准备吗，比如……考虑在哪里找工作？
“暂时没想，现在本科生那么多，我不想去挤那种招聘会。你自己也好好规划一下了。”
“如果我考不上，只好到处漂泊了？”祝璟支着下巴看着他说。
“你学习那么好又聪明，希望比我大。”
他好像变得不像刚认识时候那个阳光的男孩了。听他说过家里父亲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家里经济紧张。具体的他又不愿意说。她知道他压力很大。
自从他住到学校外。祝璟好像回到单身时候的生活，跟伊莲一起上课下课吃饭打水。偶尔跟余晏阳一起上自习，陪他上图书馆找资料。他说他们寝室空了好多，陈川更是干脆跑去CD找他女朋友去了，他已经联系了一家报社的工作，基本上确定了。他说，他要先工作一年，试试行情，过一年再确定考研的方向。好像每个人都那么有主见的规划着未来。
已是4月，草长莺飞的季节。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抽出新新的嫩绿叶子，飘扬着令人迷眼的毛絮，骑自行车的人，都带着口罩躲避。每每抱着课本走在路上，暖洋洋的阳光下，一路都是不断迎上来的，新鲜而朝气的面孔。祝璟就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生出些陈旧的气息来。尽管，她在宣传栏玻璃橱窗上看到自己的脸，依然是洁白而明媚。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余晏阳去另一个大学上考研英语补习班去了，伊莲去了别的学校找同学玩。那么，这是一个属于自己独享的周末下午。她突然的来了兴致，坐了很久的公车，游荡在市中心一条热闹的步行街上。人们在春天里显得心情开阔，橱窗里陈列着新款的商品，色彩斑斓，喧闹的唱片行播着同一首流行的歌，祝璟拿着一个粉色的冰激凌，应着这春日的晴朗天气。走累了，挑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理发店洗个头，吹头发的时候，发型师说，天气好了，剪个轻快一点的发型吧，她立刻觉得正合心意。一个小时过去，原来的直发变成齐肩的波波头。她对着镜子笑了笑，自己的脸，立刻变得生动。商场里，春装新品琳琳朗朗，今年的流行色是糖果般的嫩黄嫩绿，可是新款春装都好贵。父亲给自己的钱，一直都在银行里存着，交了学费，还有不少剩余。但是多年来跟母亲生活养成的习惯，令她面对新款的标签，总是十分犹豫。到最后，买下来的，是一件给余晏阳的衬衫，浅蓝色的棉质，点缀着刺绣的小飞机。一件充满童趣的衣服，但是祝璟好喜欢。
在回去的公车上，她想好了，偷偷去他住的地方，把衬衫叠好放在床头，还有一整盒刚上市的新鲜草莓。让他回来看见的时候，能会心一笑。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草莓，一颗一颗心形的红色果实，根本就是一颗颗会跳动的心。
天气太好，那栋熟悉的旧楼房的阳台和窗户，晾满了花花绿绿的床单和被子，风来的时候，就整齐的微微晃动。小户人家的阳台上，瓦罐和破的搪瓷盆里养了花草，竹筛里晒着黄花菜，幼童的小衣服彩旗似的晾在一条绳上。祝璟心里欢喜的看着，这种最普通的生活场景，如此平实，又如此让人着迷。走在那个陈旧的楼道里，空气中那种成分复杂的家居气味，闻起来也有几分亲切。转角上楼来到门口，花盆底下，却不见钥匙，那是余晏阳告诉她的秘密。祝璟想了想，转身去篮球场，果然从江伟斌那里拿到了钥匙，江伟斌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恋爱中的女人直觉太准，太可怕。不过你放心，我晚上才回去，留多一点时间给你们。”她懒得理会他，兴匆匆的赶回出租屋，轻轻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客厅里还留着的烟味，以及剩饭的气味。桌面上丢着吃剩的饭盒。她纳闷着，一向爱干净的余晏阳，怎会习惯让房间这样，赶忙去厨房找来垃圾袋，收拾着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垃圾。她干着活，无意的，却听到关着门的卧室里传来声音，奇怪的声音，那不是谁在说话，不是谁在唱歌，也不是谁在诵读课本，背诵单词，那是一个女孩的，娇柔的呻吟声。祝璟的心骤然狂跳起来，她僵在客厅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然而那些声音没有停歇，时断时续，时重时轻，还有一个男生的声音在制止她，他说：小声一点，小声一点。事实上，他并没有比她安静，他的呼吸很重，他的声音很急促。直到最后，他彻底失去了控制，他啊的一声喊了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落下来，落下来。
祝璟跌坐在那个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肮脏的沙发上，手里还抱着那个装了草莓的盒子。她感到自己虚弱到无法动，无法站起来，无法离去，像梦魇中的人拼命想逃，身体却无力动弹。她的教养逼着她等，那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好像一辈子，那么久。他终于走了出来，他亲手打开了房间的门，呆在门口。他们却不能对视，因为她不肯抬头。只那么一瞬间，眼泪打在那个透明塑料的草莓盒子上，声音大的可怕，啪的一下，又一下。于是她也出来了，她披着并不凌乱的长发，脸色粉嫩光泽，整齐的穿着牛仔衬衣和灰色的长裤，好像房间里不曾发生过什么。是她，那个鼻梁高高的，叫邹雨薇的女生。她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往外走，在门口，她停住了，扭身想说话，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还是沉默着，扬长而去，把无尽的沉默留给剩下的两个人。
她哭到感觉到痛，是眼睛，喉咙，甚至心脏都感到分明的痛楚。他给她端来开水，他试图拿湿毛巾擦拭她的脸。她死命的推开他，挣扎在他想拥抱她的手臂里。草莓打翻在地板上，血淋淋的，果汁四溢。最后，他坐在她的身边，抽烟，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如果你还愿意听我说话，我想跟你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因为，我有这个责任，告诉你事实。”他声音微微的颤抖。
她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的开始说话。
“大一的时候，她跟我很聊得来，虽然那时候我承认确实有点喜欢她，但是我们没有在一起。当时她有一个别的学校的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学。她说只能拿我当好朋友。但是大一下学期有一天，她在外面喝得很醉，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接她。她见了我就哭的很伤心，大半是埋怨那个男的，说男朋友需要的时候才见她，不需要就找理由疏远她，找不到人。其实只要他们好的时候，她也不跟我联系，吵了架，才找我。如此反反复复，我明白，她也不是爱我，只是需要我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她。在那期间，她怀过孕，还是我陪她去做了手术。暑假里，她突然跑来武汉找我，说她终于跟那个人彻底分手了。她说她不想回家，想一个人乱走到天亮。我怕她出事，只能跟着她。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余晏阳你他妈够了！你觉得我是那么有耐心去听完你们两个人的浪漫故事是吗？你当我傻吗？！”祝璟听到自己用一种，那么陌生，那么粗粝的声音，几乎是尖叫着质问他。那是自己的声音吗？那个狰狞的女生是谁？谁？
“我不能奢望你现在原谅我。祝璟……”她听见了他喉咙里的嘶哑，他哭了。“但是我喜欢你，我不是骗你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他用双手捧住了脸。她逼着自己平静一点，却急剧的呼吸着，她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喜欢一个人，就算不是爱，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要再恶心我了。”
祝璟走在回去的路上，耳朵传来的外界的声音嗡嗡作响，不清晰，只能听见的脉搏在前额突突的跳动。那条林荫大道变得很长，身边走过的男生女生似乎都在笑，笑着叹息，叹息着笑。食堂门口依然挤满了人，放满了花花绿绿的暖水瓶。学生之家的灯亮了，打完球的男生在这里买可乐喝……这一切都跟自己没有了关系。而黄昏突然就这样砸了下来，不顾她此刻完全黑暗的心。
她慢慢的走着，维持着稳定的步子，小心的往寝室走。她不敢太大的动作，因为她害怕自己虚弱的灵魂就此散了。回到宿舍她静静的躺了下来，直到伊莲来床边问她要不要去吃饭的时候，她开始无声的流泪，一直流，她不知道伊莲在说什么，在摇晃她的手臂。心里有什么东西，哭得碎掉了。
她想起张爱玲说的那句话：那痛苦像手表，在耳边走了一夜。不只是一夜，这痛苦整日整夜的来，整日整夜的困扰着自己。如果能够入睡，那么醒来的一刻就会发现，它盘踞在枕边，恶狠狠的不曾离去。
“你不能不吃东西，”伊莲端着她的饭盒，“谈恋爱谁能保证一次成功啊，人一辈子不失几次恋都长不大。”
她不回答。
“祝璟，说实在话，你跟余晏阳在一起就跟掉井里似的，他跟邹雨薇扯不清楚你一点都不知道吗？”裴琳说。
“人家存心要瞒着她啊，她上哪儿知道去，你知道的话你为什么不提醒祝璟，是姐妹吗？”伊莲对裴琳说。
“谈恋爱是需要智商和情商的，哎，算了，算我没说，我也不想做搬弄是非的人！”
“祝璟又不是你……”伊莲气冲冲的说。
祝璟脑子里疯狂的奔跑着，她回想着所有那些出现过她影子的片段，每一个人，他们说过的每句话，那些情节交织在一起，令她痛苦不堪。她明白过来，他瞒着她，他周围的人也一样。那么为什么？他们要骗她。
她不是什么江伟斌的女友。她用她不是任何人女友的身份活跃在他们之间。她出现在他的寝室里，是去找他的。他在圣诞节的晚上，告别祝璟以后再去唤她下楼，也一样送给她小小的礼物。他说他的女朋友只有一个，她说我不做你女朋友没关系。她如此淡定如此无私的只需要偶尔跟他分享身体的秘密。像是他们很久以来就习惯了这样。
祝璟想，那是他需要的甜蜜，原来，谁给，都是一样的。甚至，那个有故事的，一样笑颜如花的女生，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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