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倾城之雨,倾城在锻羽
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从此是陌路人。
他写过一封信来:在我心里面,你纯洁得像一个公主,我曾经期待有一天真正可以带你走。而我不敢再奢望你原谅我,我知道我深深伤害了你。对不起……
在她看来,对不起,就是再见。他比她更勇敢,她连再见的话,也没有勇气去跟他说。她间歇式的痛苦不堪,耳朵幻听似的充斥着他和她幸福的呻吟声。她没有办法不去还原那个场景。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克制自己停止幻想,没人在的时候她撕扯自己的头发来转移痛苦,泪流满面。
她渐渐明白过来,他伤害的不仅是这段感情,还有她对爱情最初的憧憬和信任。如果想象过一百种初恋结束的原因,绝对不是这样的赤裸和残酷。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完一个学期,又接着一个学期。她在沉默中安抚自己,脱离了爱情带来的柔软,恢复成童年养成的,面对变故的防御性冷淡。
零零碎碎还是会听说他的消息,同样的消沉低迷,深夜在球场打球,喝酒,酗烟。直到听说,他考研考过了,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她心里说,你看,他从不是做事没有计划的人,什么也不能干扰他。那个她,跟他也许一切如旧。偶尔有一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生,或者战战兢兢或者故作大方的来试探她。她看着他们,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耐烦。绑起马尾的时候,她几乎感觉眼角有了细纹。在一个实在无聊的周末,她答应了一个同年级的男生的邀请,跟他去看了一场电影,是喜剧片,散场时她突然心情很好的说,去吃个刨冰吧。在学校外面新建的步行街上,卖冰沙的小店挤得满满的,都是年轻的学生。
“同学,要什么口味的?草莓的,还是菠萝?”
“我要草莓!”
她拿起红艳艳的刨冰,跟那个男生坐下来。他看着她吃,津津有味的样子,却忘了自己手上的。她偶尔抬头看见他的直直的眼神,他就木讷的笑笑。她心情很好,几乎感觉到一种平静的快乐。远处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把车停在门口,走过来对柜台的小妹说:“一个草莓的,一个牛奶的,加多点芝士粉。”祝璟抬起了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的身影,颀长匀称。她埋下头来,往嘴里塞着冰凉的冰沙。他似乎没有看见她,拿着打包好的两份刨冰,骑车绝尘而去。她失去了知觉般的,站了起来,说肚子不舒服想回宿舍。
“怎么了,是不是太凉了,刺激胃了?”
“没事没事,我怕是来例假,我先回寝室了。你不用跟着我。”
她打发掉他,急匆匆的离开,在回去的路上,哭出了声。时间过去了一年有余,她好恨,为什么自己还是如此经不起考验。
所有人都跟她说,治疗失恋的只有时间,或者换一个人开始。那么,也许时间还不够长。换一个人?她问自己,你要不要这么不要脸。
大四以来,祝璟就在市内的一家电台实习,做实习记者,写写电台稿,也为一些电台组织的商业活动跑跑腿。祝璟文笔好,又特别喜欢音乐,她写的乐评,苛刻的电台总监竟然十分心水,于是常常可以在夜里的音乐节目中听到自己写的台稿,像当年的树一样。她决定不考研,回家去找工作,一来可以照顾母亲,二来,她并不想留在这个北方的城市。尽管台领导暗示她,毕业以后通过考试程序,很有希望成为正式的员工。追她的那个男生叫徐默,本地人,是个诚恳温暖的男生。她只是没有拒绝他偶尔吃吃饭,散散步的邀请而已。也能聊一些话题。只是她看他的时候,眼神总是飘忽不定。有一次他问她,我可以吻你吗?她闭眼摇头。她在心里问,爱是什么,就是要抱到,吻到,压倒那个人吗?
终于,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她平静的告诉他:再见了,我要回家去。他也就默然接受,他知道,她从没喜欢过自己。
毕业那场散伙酒是有多少种疯狂,恐怕每个经历过毕业的人,回忆起来都是一脸丰富的表情,又或者根本不能,因为完全喝醉断片。班长被一大帮男生压在地上,拔掉了衣服,剩下内裤。梅青跟班上一个男生恋爱,两人也喝得差不多了,当众被起哄接吻,以梅青的保守,放在平常想也不敢想。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对裴琳说:“裴琳我可以抱抱你吗?只是抱抱你。我从来,都不敢正眼看你。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裴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抱着他,亲了一下他的左脸。大家哄的一声闹起来,男生们说要排队来。他的眼镜蒸出一层雾气。他说:谢谢。
裴琳抱着祝璟,酒气熏熏的说,傻姑娘,不要钻牛角尖。你知道那一年的圣诞节,胡言来找我,我是怎么搞定他的吗。我什么也不说,抱着他,吻他,躺下去那一刻我发现我依然爱他。那就够了。有什么事不能躺下来说呢?年轻人,做什么卫道士!
祝璟跟伊莲抱在一起,红着眼睛。伊莲说:“妈的,这几年被你的遭遇影响了,我他妈对男生都免疫了。以后,我这朵莲花只好放到社会上给人糟蹋了。”祝璟忍不住破涕为笑。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闹。啤酒瓶堆了满地。一堆人离开那家大排档时候,勾肩搭背,唱着不成调的歌。那条街都是啤酒摊,都是毕业生,喧闹不堪,空气中充满着汗水、酒精和离别带来的悲壮气氛。
祝璟也喝了不少酒,加上正在生理期,感觉头晕,那群人还要闹通宵,下一摊准备去唱歌,她顶不太住了,自己往回走。经过另一个啤酒摊的时候,她看见了两个男生坐在一桌喝酒,是陈川和余晏阳。她停了下来。她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没有问。陈川先看见了她,挥挥手说:“祝璟,过来,好久不见了,来来来过来坐坐,必须的。”她不动,他就过来拉她。她呼出一口气,尽可能轻快优雅的走向他们,橘色的裙角荡漾着。她坐了下来。他侧过脸,用已经微醺发红的眼睛看着她说,你好吗?她不说话,先干掉了陈川倒好的一杯啤酒。陈川给她续上,笑着说:“好熟悉的场面,记得我们三个第一次吃火锅,也是这样,不知酒劲轻重。愣头青啊……”她也不怎么说话,喝到后来她不太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她记得他好像抱过她,又或者没有。她有哭过吗?也许有,也许并没有。总之,一切都恰如其分的画上了句号。
陈川要回CD,跟祝璟订了同一列火车的票。因为暑运的关系,火车票非常紧张。最后陈川掏钱买了仅剩的两张卧铺票,而且是软卧。
她像以往一样,上车就想戴上耳机听音乐,几盘磁带,都是摇滚。她觉得这样一路就会很酣畅淋漓。狠狠告别这个城市,不带一点点的遗憾。走之前,唯有跟伊莲相拥而泣,伊莲回江苏了。她想伊莲会是好命的女孩,她那么聪明,又那么美好而善良。
“你跟我说说话,别听了,你不嫌憋死你自己!”陈川开启一脸又要开导人的模式。
“你真没事儿了?”
“真没事。”
“祝璟,有些事吧,就是这样过来的。男人年轻的时候,不犯点混是不可能的。过去了,就别太跟自己较劲。只要这段感情是真的就不会不值得,快乐一点。那天喝酒,我是替你们俩做主,想让你们把话说开,把心结了了。可你俩倒好,喝的人事不省。”
“我知道,我也没有不快乐。”她想起他那张,看起来清洁的脸。
“知道才怪,那天晚上你那样儿。”
“我哪样了?告诉我。”她突然紧张起来。
“算了。不提也罢。”他摇摇手。“听说你实习的那个电台愿意留你,干嘛不先干着。你家里给你找了工作?”
“也不是。我妈一个人在那边,我还是不太放心。”
毕业生的前途说起来都是迷茫的,陈川在一个报社工作了快一年了,说年后打算跳槽去一个网站。他说当初还想回来考研,过了一年发现自己也耗不起时间。中国社会变化太快了,好多东西都是进了社会以后才学得到。他说,我们这一代人在夹缝里活着实属不易,我们出生前几十年,把文化给毁了,我们出生后几十年,物欲又急速膨胀。剩下人的心,是空的。
火车奔驰着,渐渐的入了夜。平原上的夜晚很荒芜,田野里藏着的村落,只有稀疏的灯火。
包厢里的另外两个乘客在半夜里下车离去。收拾行李弄出很大的动静,祝璟被吵醒了便再也睡不着。她盯着窗外的夜色,下雨了,窗玻璃上滚动着水珠。她静静的看了一会雨,对一旁的陈川说,大川,去买酒来喝。
陈川半醒着,说:“干嘛?上瘾了?”
“不干嘛,想喝呗。”
餐车里只有听装啤酒。两人一人一听的喝着。陈川说些以前的事情。左不过也是,梁小胖对老乡女生的性幻想;还有他半夜肚子太饿又没有吃的,居然把老干妈辣椒酱用开水泡成汤喝下去,辣的他跑了一晚上肚;江伟斌假装咨询深夜电台,电话里说了一堆可怕的“症状”,吓得老中医都结巴了,叫他一定要去男科做检查……都是寝室里说滥了的故事。祝璟听着,却很羡慕他们这些男孩儿,似乎生来就带着喜剧色彩,是为了给别人带来快乐而存在。
陈川还说起读书社出过几本杂志,也曾经收录了祝璟的文章。哦,是啊,祝璟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学会了努力的表达自己,吸收知识。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啊,怎么都淡忘了呢?
“所以,女孩子不能在恋爱上太较劲,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趁年轻。”
“陈川,你怎么讲话那么像老师或者父亲?呵呵。”
“我老了,一颗老灵魂啊!”
“不,我觉得你只是比很多人都清醒。”
“不,应该说,我比更多人,悲观。”
“悲观?怎么会?你都成了正能量代言人了!”
陈川喝了一口啤酒,出了一口长气,不无失落的说起,他跟美院那个在一起快5年的女朋友,还是分手了。她出国了。她的梦想太远,要做一个国际范儿的时装设计师。
“人各有志,所以你看,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没办法控制。付出不一定都有结果。唯有自己的路,是自己选的。”
祝璟听着,笑笑的。
一阵子沉默。
“大川,你抱抱我。”她突然说。
他木了一会没有出声。
“你到底怎么了?”
她站起来,反锁了软卧包厢的门,脱掉衣服,坐到他的铺位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这一连串的动作,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的想用被单盖住她,她一把扯掉。火车减慢速度,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等待会车,站台上的白炽灯照了进来,窗框分割了灯光照在她的身上,一带光亮一带暗影,带着玻璃上雨珠的影子,投射在白皙而光滑的年轻身体上。他觉得头晕得厉害,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剧烈的心跳声敲击着耳膜,口腔干燥得不能出声。她不等了,靠了过去,滑向他的胸膛。黑暗中没有参照物,没有遮掩,没有一丝干扰。她用手臂环着他,尽管那亲吻非常陌生,她却比想象中的要热烈,啤酒蒸发出的气息弥漫在周围。在微弱的光里,他看见她的表情坚定不移。他渐渐的力道重了,翻身压住她,身体慢慢发烫。
火车在大雨中呼啸着,穿过一座灯光灿烂的大桥,似乎要挣脱黑暗。在那个一成不变的节奏里,她用他,完成了一个仪式。
然后她告诉他说,我想睡一会儿。
等陈川醒来的时候,她走了,留下凌乱的他,还有同样凌乱的带着斑斑血迹的白色被单和她留下的一张字条:
“大川,对不起,是我自愿的,跟你没关系。谢谢你。我们都要好好的。答应我,这件事以后一定不要跟别人提起,算我求你,好吗?”
陈川敲着自己的头,心里糊涂而难堪,他自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担心着,她去哪里了呢。他很想去找找她,但他知道她不想。
雨小了,但是没有停。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