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井底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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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井底碎肉

  

    “啊!”

    短暂的怔愣后,最先看到水桶的这个男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他还没到变声期,声音尖尖得刺耳。叫声未落,他已经转身往来路上跑去,看来是吓坏了。钱四儿的儿子手里还攥着一截绳子,茫然地看着飞奔离去的小哥哥,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跑。其他几个孩子也凑上来看,结果也都是惊呼着跑开。一眨眼只剩下钱四儿的儿子了。

    小家伙害怕,但是更加好奇,他还没来得及犹豫,身体就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他把桶子从井口拽出来了。可是他的个子太矮了,力气也小,一个没拿稳,桶子直接在井口打翻了,里面的红色液体悉数泼到他的身上,还有不少溅到了他的脸蛋上,顷刻间这孩子就成了一个血葫芦。小家伙这回是真怕了:“呀,衣服脏了,妈妈要骂的。”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丢了水桶,哭哭啼啼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钱四儿他媳妇正在收拾院子,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正一摇一摇地朝自己走来,待到看清那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后她差点儿撅过去:“哎呀,你这是怎么啦?咋一身血呢?怎么了你!”

    钱四儿和他爹娘在屋里听见大莹子嚷嚷,都以为孩子出了什么事,眨眼工夫就冲了出去,扑到孩子身上一通呼天抢地,过了半天终于确定孩子无事,这才松了口气。气还没喘匀,又听孩子把刚才发生在井边的事说了一遍,当下又急了,七手八脚地给孩子剥去衣裳准备洗澡,说,这可是死人的血啊,沾染在身上太晦气了!

    就在钱四儿一家子忙成一团的时候,之前跑走的几个孩子也惊惶地在村子里乱窜开了:“杀人啦,井里有死人!井里有死人!”

    老支书正独自蹲在自家门口悠哉地抽烟,瞧见几个孩子边嚷嚷边跑过来就不高兴了,把老脸一拉呵斥道:“大清早的嚎什么,死了活了的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看我不告诉你们爹妈,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你们几个!”

    “温爷,”其中一个孩子慌里慌张地叫道,“井,井那儿有血!”

    “胡说,什么血?”老支书不耐烦地瞪着他说。

    “他没胡说,”另一个孩子皱着小小的眉头,确认了同伴的话,稚嫩的小脸上写满认真,“钱四叔他家孩子用桶子打水玩儿,结果打上来了血,还泼了他自己一身呢!”

    “啥?”

    “真的真的!不信您去看!可吓人啦!”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老支书来不及再细问,小跑儿着去了钱四儿家,刚进院子就瞧见房角那堆着两件小小的沾满了血的衣裤,心中已经信了八九分,又听大莹子转述了她儿子的话,更加确信了刚才那几个孩子没说谎。这回他可慌了,赶紧去村委会找老主任,主任已经知道了这事,正等着他呢。俩老头一同赶去井那儿,那里已经站了不少村民,钱四儿和大莹子也抱着孩子在人群中,孩子已经被清理好,一张小脸儿苍白,看着叫人心疼。

    “要不报警吧。”钱四儿建议说。

    “还不确定到底是咋回事儿,先看看再说。”老支书说。

    “老温说得对,咱们呢,先自己看看。”老主任说完和村支书对视了一眼,互相点点头,两人合作了大半辈子,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

    村民们的动手能力很强,不多时便用长绳和一只大铁钩制作了一个简易又趁手的探井设备,轻而易举地就钩取到了井下的东西,当下有人大喊道:“勾住了!勾住了!快拉!”

    拉着绳子往上拽的是三个年轻小伙子,绳子被一点一点拉出井口,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突乱蹦,仿佛就要跳出嗓子眼儿。村里没有人失踪,如果井底真是个死人,那他会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会死在这井中?如果不是死人,那又会是什么呢?

    “这井可有年头了,是有灵性的,现在突然枯了,还打出这些血来,小井村怕是要遭难喽!”说话的是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她音量不高,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禁一颤。村民们也随之议论起来:“是啊,这事儿好怪啊,井用了那么多年都是好好的,怎么就枯了!”

    “枯就枯了呗,这血是咋回事儿?”

    “恐怕是有什么脏东西在作祟呢!”

    说话间,钩子已经带着一个棕色的东西在井口探头了。有人勇敢地逼视着,也有人偏头斜眼地看着,女人们大多以手遮眼又忍不住透过指缝观察,孩子们已经被藏在大人身后,被警告不许偷看。

    拉绳子的三个人都说勾住的东西的确有一定分量,但绝不是成人的体重,如果是人的话也只能是小孩子。听了这些话村民们又开始躁动起来,都道:“竟然对小孩子下手吗?太缺德了!”

    “也不一定是小孩子,我看一准儿是分尸了!勾上来的只是尸体的一部分吧!”有人煞有介事地道。

    听他这么一说,周遭的人俱是倒吸一口冷气,“太怕人了,下手这么狠毒,是有多大的仇怨啊?”

    “还把碎尸扔到咱们村的井里,真够阴损的!”

    本来这口井只是打上来一些血,底下究竟有什么还是个未知数,现在气氛却在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变得莫名恐怖起来,拉绳子的三个小伙子也犹豫了,动作凝住不敢再拉。

    “快拉呀,确定了是什么咱们好决定要不要报警!”

    周围有人催促道,就连老主任和老支书也上前鼓励他们仨,三人面面相觑,暗暗咬牙,手上发力一拉——勾住的东西一下子越过井口,掉落在地上。

    “——咦!”

    “哎?怎么是这个?”

    “竟然是……”

    地上那根粗壮的牛腿乍然跃入村民的视线,短暂的寂静后是一片哗然,在场的村民们都惊呆了,本以为捞上尸体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谁想到井底下的竟然是一截健壮的牛腿。就在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章二能突然越众而出,绕着牛腿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上面有一会儿,然后突然蹲下身子抱起牛腿大喊道:“我的天哪,这是我家的牛啊!”

    大家伙一听更懵了,这是在演哪一出?怎么又成他家的牛了?

    “今天一早起来我就发现牛不见了,正要出门找就听说村里出了大事,这不就过来看热闹了嘛......然后,然后这牛,这牛就死了!昨晚还好好地在牛棚里呢!”

    “难道是野兽?”有人猜测。

    “我在小井村长到这么大岁数,从没听说过村子周围的山林里有野兽啊,就算真是野兽干的,这牛怎么不叫唤?我看一定是有什么邪祟在作妖。”村北的老张头说,一面说还一面拿眼睛瞟着刚刚说话的皱皮老太,俩人一唱一和,大有不把这事儿归结在鬼神之说上就誓不罢休的架势,把个老主任和老支书气得直翻白眼。

    “就是啊,再说这血早该流干了,怎么还能打上来这么多?”

    “啊?难道真的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真邪乎,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呢?”

    就在大家乱纷纷地讨论的时刻,一道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依我看,那些也不一定都是牛血。”说话的人是温宣,村支书的小儿子,他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井断水和井水异变,可能和两个月前的那次炸山有关,我估摸是那场震动引起了某些地质变化,所以才造成咱们这口井断水。至于这‘血’我猜是这么来的:那次炸山引起的地质变化可能造成井壁岩层有碎屑剥落或者井底有某些矿物质析出,今早下了场大雨,井里积了雨水,这些雨水和碎屑或矿物质一融合,呃,当然也有不少牛血融了进去,所以肉眼看着就像血一样,”顿了两秒,他肯定地点了一下头,“一定是这样的,否则怎么能打上来小半桶那么多?张大爷,您方才说这牛不叫唤,那就更说明是人干的喽。人和野兽不同,人可有的是让畜牲不反抗、无声无息地丢了性命的手段。”

    自小在农村长大的温宣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在农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尽快给出一个确定可信并且看起来十分科学的答案,这样才能安民心,否则这事儿就永远别想过去,更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正是因为有这个想法,他才郑重地说出了刚才的观点。

    温宣的话音一落,以中青年为主的村民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大家认为他的话可信不仅因为他是村支书老温的儿子,还因为他曾在县上念到高中,又在城里打过几年工,的确是有些见识的,况且他们也不喜欢村中那些神神叨叨的老神棍、老神婆。

    不多时,牛所有的零件都已经被勾了上来,除了尸块分散处有撕裂的痕迹,肉和骨头保存得都很完整,只是血被放干净了。之前在井口忙碌的几个年轻人也走了过来,对支书主任和其他村民说:“只勾上来这些,井底没有其他东西了。”听到这个答案,所有人提着的心都放下了,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发生命案。

    章二能听罢,抱着牛腿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用力把牛腿往地上一掼,大骂起来,“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同村住着有事好好说不行吗,冲我家畜牲下这样的黑手,不要脸!缺德!”

    他这么一骂,在场的村民脸上都不太好看,觉得他打击面太广了。在乡下,村民之间闹个小矛盾实在太正常不过,大多数矛盾经过调解便烟消云散了,偶尔有调节不开的也的确挺麻烦。比如去年离他们不远的另一个行政村炮手屯就发生了村民将邻居家的鸡毒死的事件,仅仅是因为鸡总越过院墙来啄他家院里的菜圃。但小井村一向民风淳朴,村民们也友善,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事,章二能那句“同村住着”让其他村民听着心里不大高兴——无凭无据的,怎么还把所有人都拉扯上了?想反驳吧,又怕引人怀疑,所以也都违心地附和,“可不是嘛,谁这样狠,好端端的牛就这么给祸害死了。”

    “谁说不是,还卸成好几块,也不嫌费劲。”

    章二能这么一喊,“井底血案”一锤定音,确定这件事是人为的,而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作祟。温宣趁热打铁,说:“大家得相信科学,什么脏东西不脏东西的?不吃肉只放血,一看就是报复手段了。”

    “对了,二能哥,你最近没和谁闹矛盾吧?”温和开口问章二能。温和是村支书的大儿子,他了解弟弟温宣的心思,所以故意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算是拐弯抹角地将此事定性为村民矛盾。温和人如其名,个性很是老实和善,章二能再大火气也和他怒不起来,只瓮声瓮气地回答:“不记得了。”

    “算了二能哥,这事儿我们慢慢查,你也别在地上坐着了,快起来。”温和将章二能从地上拽了起来,又贴心地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章二能脸色这才好了些。

    打捞结束,事情也解释清楚了,虽然没抓到偷牛的人,但大家的精神都放松了下来。主任和支书遣散了看热闹的村民,一同回到村委会,低声谈论起刚才的事:“虽然确定是村民之间的矛盾,但这么个做法真是过了,我竟然不知道咱村还有这号人呢。”

    听了主任的话,老支书点点头:“这种事可难管了,警察来了也管不了。”

    他说得没错,小井村向来是安稳少事端的,但这片山沟沟中不只小井村一个村落,这些村子处地偏僻,行政管理不够深入,像这种村民互相报复的戏码一年不知道要上演多少次,纵是警察也难断村务事。

    “以后咱老哥俩就多留神着吧。”

    “行!”

    另说章二能再不服气,这件事也只能这样算了,可怜他跟他老婆连背带扛地来回好几次才把那堆牛肉折腾回了家,一边折腾一边不住地骂骂咧咧。

    自那件事之后,连村里的孩子都很少去井那儿玩了,钱四儿的儿子可能是被吓到了,整整病了一个冬天,直到开春才慢慢好转。后来又有人好奇去打水,但别说是水,就连血也打不出来了。那口井彻底干了,它安静地立在小井村的正中央,吸收日月精华,忍耐风吹雨打,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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