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庙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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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庙葬礼

  

    三天后,温伯的葬礼在小井村的小庙里举行。

    虽说叫做小庙,但它实际上是建在一座古庙遗址上的村民活动中心。从前的那座古庙历史算得上是悠久,在小井村存在了很多年,里面供奉的是掌阴阳育万物的后土娘娘,据说灵验得很。村中人历代虔诚供奉,或是集资修葺维护,香火一直未断,一直到解放之后。

    当破四旧的浪潮席卷全国之时,由于小井村地处偏僻,所以古庙也没受到什么毁灭性的破坏,但为了安全起见,村民们还是将后土娘娘的塑像给藏了起来,又把其他诸如幢幡,拜凳,莲花灯,香炉等等能证明庙宇身份的证据统统撤走,只留下个庙的主体建筑在那里矗立着。不过,这庙似乎也是该着气数尽了,时代的变迁推移下,仍旧渐渐地衰败下来,尊奉它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无人问津。

    几年前,在上面的倡议下,村里组织村民将这里改建,原先的山门庙宇俱被夷成一片碎砖烂瓦,复又建成了风格和八、九十年代歌舞厅十分接近的二层楼村民活动中心,但毕竟小庙小庙地叫了那么多年,到底不好改口,故而大家还是依旧例叫着。村中央的井枯了以后,村民们都慢慢从“井那儿”开始向这里转移,小庙的人气逐渐高了起来。

    现在,老支书温伯的棺材就停在那里。村中风俗,家中有人过世,不在自家设灵棚停灵,而是将尸体收敛,停在庙里三天后,举行过了追思会再行下葬,虽然从前的小庙现在已经成了村民活动中心,但并不代表它失去本来的职能。

    温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脸上盖着一块白布。听说这块白布是温婶换了好几次后才确定下来的,因为之前的那些轻软透亮的布会让温伯脸上的“肉笋”一览无余,让人目不忍赌,只有这张针线密实、质地粗糙的棉麻混纺布才能平整地铺在他的脸上。

    葬礼当天,一场春雨不期而至,斜风裹着绵密的雨丝,雨丝又沁着渗人的寒气,淅淅沥沥,缠人得紧。小井村周围的三座山也都云遮雾障,宛若蓬莱仙境,奇怪的是,不论室内还是室外,都漫着一种极为不真实的观感,似有一层薄纱,或是一团轻雾,裹挟着不安和愁绪笼罩在小井村中的每个人心头。

    多数村民早已到场等候,稍迟些的也陆陆续续地来了,三两成群,窃窃私语,只有我,崔浥尘和司浩然宛如三座孤岛一般,被尴尬地晾在一角,满怀七分愧疚,三分无所适从。平日里乡亲们对我们仨从来都是热情相迎,而今天他们看向我们的眼神却传递着探究,埋怨甚至是诘责。

    一部分村民因为老支书和崔浥尘同处于那样一个既暧昧又可怕的事发现场,所以便简单地将两人联系对比了起来,非得判断出一个是非对错不可。在他们心中,老支书的人品是光辉峻洁的,一生是勤恳磊落的,这一点,小井村的任何人都不怀疑,但现在,他在半夜三更死在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的卧房内,被发现的时候他还抓着这个女孩好看的脚踝,被抓的那一个偏生又衣衫不整地晕了过去,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可是,哪怕实事就摆在眼前,他们也绝不相信支书老温是个老色鬼,况且那日警察也说了,从时间和现场情况来看,老支书是在受伤之后才闯入崔浥尘的房间的,试问一个重伤垂危的老人如何还能去侵犯一个小姑娘?

    但是,村民们同样不相信孩子们最爱戴的崔老师、必定有大把大好青年孜孜以求的崔姑娘会故意做出使老支书一生清名遭玷污的事。

    如此一来,比起站在墙角的我们仨,那些来回揣测却终不得结果的村民更加不好受,朴实的他们大为矛盾,无解之下只能由着同情弱者的本能主宰自己,认定死的那个更值得可怜一点儿,于是纷纷对崔浥尘面露不善,又因为我们仨是同一时间来到小井村的校友,荣辱与共,村民们便连带着对我和司浩然的态度也冷淡起来。

    也有不少村民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和邪乎,断定此事并不是谋杀案那么简单。这几天村里流传着这样那样的神秘说法,一部分村民都在叨咕说小井村流年不利,去年枯井泣血,今年又不知是触了什么精怪恶鬼的霉头,以致于发生这样令人大为骇异的事——持这一想法的村民并不在少数——也无怪他们会胡乱猜测,出事那晚,村里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村民们走出家门,提溜着铁锹、锄头、榔头、斧子等物什,齐齐赶到事发现场,好奇的人可不止之前的那一位男村民,老支书的惨状早就不是秘密,此事经过讹传和发酵,平添了许多诡秘之色。

    “温书记,我们永远怀念您!一路走好啊!”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老村长谢伯已经念到了悼词的最后一句,他双眼通红,悲切至哽咽,在他情绪的影响下,许多村民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家属更是放声痛哭起来,礼堂中一片凄风苦雨。谢伯致悼词时,便时不时地被老支书的老伴,也就是温婶的嚎哭声所打断,悼词念完了,温婶也哭得快脱力了,被温和、温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在哭声暂止的某些瞬间,她会忽然把眼光投向崔浥尘,眼神复杂,不知里面的想法。

    我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心里哀痛,也懊悔得要死,如果那夜能早一点听到动静,温伯或许还能有救,没准这场惨剧根本就不会发生。我们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这样的惨案,着实让人闹心,纵使这事儿和我们没有啥直接关联,但看着一位几小时前还在和你谈笑风生的老人在眼前骤然殒命,想必任何人都无法坦然以对。

    温伯,他是我尊敬的领导,是慈祥的长辈。

    难受的当然不仅是我,还有内心倍受煎熬的崔浥尘,她站在角落中,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那惊魂的一夜至今还影响着她,虽然村里已经再次给她调换了宿舍,但现在一到了晚上她还是紧张兮兮的,整个人显得极度憔悴,加上出事以来她三番两次地接受警察的调查询问,恐惧和委屈折磨着她,她说,每次警察从校办或她宿舍出来,村民们看向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她就是那个杀人凶手。除此之外,崔浥尘也满怀强烈的自责,她总觉得,若非自己胆小晕厥了去,或许还能为老支书争取一点抢救的时间。这一点,始终也是我的内疚之处。

    几位村民和温家的小辈走向棺材,缓缓合上棺材盖子,又砸进七颗子孙钉封棺。

    “起灵——”

    村长气韵悠长地唱了一嗓,灵柩被人抬着,慢慢向活动中心的正门口移去。在水汽和燃烧的香烛的作用下,我的视野越发模糊起来,那棺材仿佛是浮荡在空中,正自己缓慢地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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