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梦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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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同梦相怜

  

    我看见温家兄弟各自穿着粗麻布制作的孝服,走在送殡队伍的最前方。大哥温和肩上扛着个陵头幡,手里还拿着父亲的遗像,弟弟温宣稍稍落后几步,双手捧着一只粗瓦盆,盆子里放了不少金纸折成的元宝,还有冥钞和圆纸钱。紧随在他俩身后的便是温伯的灵柩了。其他亲人和村民们抬着纸扎的童年童女、金山银山和香车骡马之类的物件,环绕着或者跟在棺材后。因为下雨的缘故,挥出去的纸钱扬不起来,大多只是飘两下,便被雨水打湿落在泥泞中,后面的人都尽可能地避开不去踩,但这些黄白色的纸钱依旧慢慢浸在泥淖里,化成浆糊一样的东西。

    棺材就要被抬出活动大厅的大门,我们仨立刻也跟上去,岂料刚走两步,就被几个年轻些的男村民拦住了。

    “你们这些个城里来的大学生,未必看得惯这种迷信活动,所以就不敢麻烦了。再说,你们跟着去也帮不上忙的。”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貌似是为了我们考虑,但弦外之音显而易见——这几个村民是在拒绝我们为温伯送行,或者说,拒绝我们这几个人的存在。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幸好走在前面的老村长时刻关注着整支送殡队伍的情况,见状赶紧从前方折返回来,好言遣走那几个愤愤不平的年轻人,这才算是替我们解了围。

    “你们别往心里去,老温的事儿呢,大家伙心里都不好受,多多理解吧。其实啊,他们也都知道这事儿和你们根本没关系,就是一时找不到发泄口,只能难为一下你们罢了。咱们村里头的人心善,实诚,过几天就没事儿了,啊。”

    老村长如此安慰,让我心里好受不少,趁机恳求道:“谢伯,能理解,但我们真想去送温伯他最后一程,希望您能允许。”

    “啥允许不允许的,老温生前最后那段日子,最高兴的就是你们能来,我相信,他也是希望你们能去送上一送的。嗯,就在后面跟着吧。”

    就这样,我和司浩然、崔浥尘三人远远地缀在了送葬队伍的最末端,默默地跟着。我们当然清楚,所有村民都知道我们的存在,只不过佯装看不到罢了,老村长说得没错,这些村民实实在在,对我们的抱怨也只是源于对老支书的爱戴和不舍,但我知道,这份抱怨不会持续太久。仨人闷声不响地跟了有一会儿,司浩然终于忍不住,小声儿问浥尘道:“那晚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温伯去找你干什么?这几天看你魂不守舍的,警察又总来查案,我都没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早就睡着了,”崔浥尘虚着嗓子,压低了声音回答他,“我当时正做梦呢,梦里有个女的......结果梦没做完就出事了。”

    女的?

    我立刻警觉起来。记得温伯出事那晚,我也在做梦,也是一个有关女人的怪异的梦,“浥尘,你说梦里有个女的?好看吗?”

    “是啊是啊,女的。可就算是女的,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吧?”见我迫切追问,司浩然竟然想歪了,还呛了我一句。他脑回路一向清奇,我懒得理会,只紧盯着崔浥尘,让她继续给我说梦中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的是个古代人……”她喃喃道。

    也是古代人......

    “你先别说,让我猜一下,”我再次打断崔浥尘的话,自顾自地接续说道:“那女的,不肯以正脸示人,但看背影,绝对是个特好看的古典美女,对不对?”

    “对,没错,正确,就是她!”浥尘一口气说了一堆表达认同的词汇,可能自己的梦境被另一个人准确无误地描述出来的感觉太奇妙了,所以她有些激动,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后,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接着告诉我,“但是——你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你是不知道的。”这姑娘深吸一口气,有关那夜回忆的闸门再次缓缓开启,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将她早就被细雨打湿的衣服又拢了拢——

    原来,那天晚上她特别累,在我们走后倒头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开始做起梦来,和我不同的是,那是她第一次梦见那个陌生女人。梦里的女子身着齐胸襦裙并一件薄如蝉翼的广袖罗衫,粉颈玉臂,身姿纤巧柔若无骨,肩上搭了条帔帛,帔帛自然垂落,随意环绕在皓白如雪的手腕上,彩帔衣袂无风自动,她莲步轻移,似被一团云雾笼着飘然而至,端的是妩媚风流,不可描述。只可惜她一直凭井而立,没有回头,不知是怎样的一副倾城好颜色。

    不多时,她身上的华丽衣衫褪去,换做了裁剪得体的素净长袍,绿云轻挽,只斜斜簪着一枝墨玉钗,崔浥尘虽看不到女子的脸,但却深感其心,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只想跟着她流泪,跟着绝望和愤恨难平。梦中的崔浥尘刚想走过去和美人搭话,突然觉得一股巨力扯住自己猛地往深渊拉去,惊叫一声就喊涔涔地醒来了,那种被拉扯的触感如此真实持久,犹如冰冷的手还握在脚腕上。

    但是很快,崔浥尘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了,那触感并不是梦,而是自己的右脚腕上,真的有一只手!

    她还没来得及叫第二声,就被扯下床来,慌乱中她撑住地面,地面上是一片湿润粘腻,鼻腔里充斥着浓浓的腥甜气息,那是鲜血的气味。她使劲儿蹬开脚踝上的手,本能地扭转身体向床上爬去,谁知那只手又缠上了她的左脚,手的主人卧在地上,嘴里发出“嗬嗬”之声,嘶哑,干燥,接着,那人愈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崔浥尘终于发出了第二声惊叫,然后趴在床沿晕了过去。

    昏厥中她却是又巧遇了刚才的那名神秘女子,但这次没有了之前的美妙视感。女子缓缓转头,脸上却是一片片密密层层的伤痕。常言道,惊梦有喜,即是被噩梦惊醒后可能会有好事发生的意思,然而,等待崔浥尘的不是什么好事,而是温伯去世的消息,更令她吃惊不小的是——那晚用力扯住自己的人,竟然就是温伯!

    “你是说,温伯脸上的伤和你梦中所见女人的伤是一样的?”这一点令我很意外。

    “虽然我没敢看温伯最后一眼,但我听白牙哥描述过,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你出事那晚,我也梦见了一个古装美女,但只是背影而已。”我没有隐瞒,将那晚的梦和盘托出。崔浥尘越听越惊奇,用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惟有司浩然这个状况外的人,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到这两个莫名相同的怪梦上,也不好奇,只是乜斜着我吃起干醋来——“等等,你俩,竟然做了同一个梦?我呢?为啥没我的事儿啊?”

    对于我和崔浥尘的“同梦相怜”,司浩然居然吃味起来,我莫名其妙,只能看向崔浥尘找答案,这姑娘只冲我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苦笑。

    ——哦,我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哎哟,在如此忙碌辛苦的生活里摸爬滚打,这白牙兄弟还不忘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真是精力旺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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