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的遗愿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司浩然，还有崔浥尘一起去了趟温家。
这几天一直听说温婶的身体不太好，时常因为思念温伯而悲哭，我们仨早早就想过去探望，但一来难以面对那样的悲伤气氛，总觉得歉疚，二来也是害怕温婶看到我们几个会更加伤心，反而无益于她的身体。
我们的宿舍离温家不算远，溜达着走，片刻间也就到了。温家的院门大敞四开着，屋内还没亮灯，透过窗户能影影绰绰地瞧见里头有人。我们一行三人穿过院子往里走去，刚迈进堂屋就听见里间传来温婶的哭声，衰老幽咽地穿透着人心，让人不得不跟着酸楚。
“那晚，你爸从那几个孩子宿舍回来就已经不早了，谁知道他放下碗筷就又要出去，我劝他别出去了，他也不听，说什么想疏散疏散，马上就回。谁能想到，他这是一去不回！都怪我，都怪我当时没拦住，都怪我啊！”
温婶泣声说着那晚的事，我们听到这儿脚步齐齐顿住，犹豫了好一番，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踏进里间去。温和、温宣都在，温婶则靠墙坐在床头，泪眼婆娑，两兄弟也都是眼眶红红的，他们见我们来了，勉强止悲招呼：“啊，你们来啦，快坐吧。”
温婶边抽咽边抬起了头，端详起我们，很快眼泪又蓄满眼眶：“老温生前总说，娃娃们打城里过来，怕是一时半会儿吃不了咱这穷乡僻壤的苦，应当多多顾着些，所以三天两头就让我做些好吃的给你们送过去。如今他走了......”温婶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现在回想起来，我是真后悔啊，他出事前说话办事就怪怪的，如果我当时多留个神，或许就能避免这桩惨事了呢，现在说啥都晚了！”
“妈，您就别自责了！要说有责任，我们谁也推卸不了。”温和劝着母亲，看得出他也在极力隐忍，要不是外人在场估计早就哭了。
我听母子二人的话音，想起温伯下葬那天温和在后山对我们说过的一番话，忍不住问道：“温婶，温大哥，你们都说温伯去世前的那几天怪，他到底怪在哪里啊？就因为他提出一些不合理的建村建议吗？”
还有一句话我没问出口，建村建议而已，再不合理，还能不合理到哪儿去？
“是啊。他那段时间还总爱去河边散步呐，一天能去好几次。”温婶擦了擦眼泪，缓缓说道。
“喜欢去河边散步？这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或许温伯只是想在去治疗前多在村子里转转呢？”司浩然猜测。
“喜欢去河边散步当然没什么，但也不用去得那么频繁呀。而且，之前还有个村民看到他对着河流自言自语的，虽然隔得远，听不清他说啥，但那人说了，老头子当时脸红脖子粗的，手舞足蹈，好像在跟谁吵架一样。”温婶解释说，“之后有一天他从河边回来，就跟我说他想把这条河给废了，先堵上游河道，再把下游填平！”
“把河填平？好好的河，填平它做什么？”我奇怪极了，温伯这个提议的确是令人费解。
“很奇怪是吧？”温宣苦笑着说，“据说村里的这条河形成于清朝初年的一次地震，震后山外河流的一条支流改了道，就顺着山谷流到了我们小井村，多年以来一直有益无害。我爸的这个建议，其实是在他下葬以后，我妈才告诉我俩的，我跟我哥都特别吃惊，毕竟填河是个不小的工程，而且完全多此一举嘛。”
“温婶，那温伯有对您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崔浥尘听温宣说完，向温婶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当然有问他呀。”温婶回答，“他说了，这几年夏天雨水大，怕河水暴涨淹了村子，可我打小在这儿长大，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谁说过那条河涨过水。最怪的是，老头子竟说什么这河在村里的走向不好，破了咱们这儿的风水！他这么一说，我就更懒得理会了，因为我家老头子一辈子不信什么风水啊，也特别烦别人跟他说鬼啊神啊的话。正赶上他马上要离开小井村去城里医病，我当时以为，他就是太舍不下这里了，才会乱起这些个幺蛾子，没别的。”
“对，所以我妈就没有往深追问，由他去了。那几天正赶上我们兄弟俩去镇上办事，回来之后大家就开始为送我爸去城里做准备，我爸没跟我俩提这茬儿。直到他去世后，我们才知道他在临死前还有过这些表现。”
温婶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关于温伯出事之前的反常我们了解了更多。除了填河的计划，温伯还说要填井，再一个就是改变小井村以后的殡葬制度——一律实行火葬，不容许再往后山葬人。针对后两个计划，温伯也提出了自己的理由：一是既然政府建议火葬，那村民就该听，而且后山放着个大坟场既不美观又影响环境，以后面积越来越大了也不好处理，至于填井的理由就更简单了，枯井无用，还有人员坠落的隐患，所以一并处置了事。
“这么说来，温伯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对了，这些话您都和警察说了吗？”我问温婶。
“都说了，警察也没说什么。不过蔚森啊，这些可都是你温伯临走前最大的愿望，你能不能向上头反映一下，帮他达成遗愿？”
我没想到温婶会突然向我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时塞住，不知该怎么答复她。从情感上讲，我当然希望促成此事，但从实际出发，除了那口枯井可以由村民自行填平之外，填河和禁止往后山葬人这两件事，能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前者是无用功，上头不能批，后者虽说有道理，但村民不能干。就算我现在答应了她，今后也一定会让她失望，我不想看到那种结果。
“妈，蔚森只是村主任助理，又刚来不久，您别这样。”温宣劝着温婶，“再说，很多人去世之前都会有点儿反常，搞不准我爸那时说的都是糊涂话，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自己在做啥。填河，那得多大的工程？还有那井，虽说枯了，可又没碍着谁，留下也是个念想，至于不让往后山葬人，村民们能乐意吗？别忘了，连我爸都葬在那里了！您就别难为蔚森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你爸生前经常喜滋滋地说蔚森聪明，做事机灵，以后说不定会帮他大忙呢......”温婶鼻音越发重了，看向我的双眼也再次蓄起眼泪。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