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诅咒
九黎今日早归家，素飔心中惊喜，跑出来迎接他，一头便扎进他的怀中。九黎一扫眉间郁色，好心情的笑着，伸手接住她。
素飔却在与九黎接触的瞬间脸色一变，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好在九黎正搂着她，将她抱了个结实。
九黎看着素飔苍白的脸色，关切的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请大夫来瞧瞧吧。”
素飔勉强笑了下，语气有些微弱，“无大碍，只是近几日没有睡好，有些疲累罢了，无需请大夫。”
九黎并不多言，扶了素飔去休息，自己则去换下官服。
九黎离开后，素飔方才透过一口气，感觉舒服了些。
她一边招呼着丫鬟准备晚膳，一边在心中思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一靠近九黎，就浑身无力，血液像被切断一般，无法呼吸，好像要将全身的力气都抽走。
素飔尚未想清楚个中缘由，九黎已换好了衣裳，又来看她。素飔刚刚舒缓的一口气，此刻又憋闷起来。
九黎看着她这般模样，玩笑了一句，“刚刚在下人面前还生龙活虎，怎的一见到为夫就如此精神恹然？”
九黎面带浅笑，语气却是有些僵硬。
素飔全身瘫软，无力深究，仍撑着一口气道，“大概只是昨夜没睡好吧。”
她面色苍白，整个人显得虚弱无力，不似平时那般充满活力，却还是做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不想九黎担心，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想起了山中的那间茅草屋，他和素飔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他想起了素飔低首时那一抹温柔的笑意，曾让他心动。而如今，他方才惊觉，那浓情蜜意竟缠满了谎言。
九黎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他慢慢走到素飔面前，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可有话对我说？”
素飔见他表情严肃，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仍是勉强笑道，“说什么啊？”
九黎的脸上写满了沮丧和失望，他自怀中拿出一道符，放在素飔眼前，直言问道，“你可是因为这东西才如此精神不济？”
素飔见了那符，猛的捂住胸口，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流下，整张脸面无血色。
那是一道金符，由众多法力高强的僧道合力而成，专门对付道行高深的妖物。素飔只是看着，就觉那符光穿透血肉而来，直直的刺进她的心脏，令她疼痛难忍。
九黎看着素飔瞬间苍白如纸的脸庞，眼神中流露出被挚爱之人欺骗的难以置信和痛苦，话连出口都变得艰难，“素飔，你是妖。”
素飔慌乱的开口难言，可慌乱过后，心中却反而有些释然。仿佛一直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来了，再也不用为它到底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而感到惴惴不安。
九黎居高临下的看着素飔，声音不自觉的发抖，“城中的那些女子，是你杀的？”
素飔猛的抬起头，看着九黎目光哀切，拼尽全力断断续续的辩解道，“不是，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相公，你相信我。”
“大人，不要被那妖女所骗，杀人重罪会遭天谴，她怎会承认？”道士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立于九黎面前，将他与素飔阻隔开来。
素飔不管来人是谁，她只紧紧的盯着九黎。
她看着九黎眼中的信任与爱意逐渐瓦解，甚至能听见他们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他一步一步的后退，距她越来越远，眼神陌生防备，让她心中恐惧。
素飔意识到，她可能会就此失去九黎，可她并不甘愿。
她从床上爬起来，想走到九黎面前。可距九黎越近，越感全身瘫软无力，最后竟直直的摔倒在地上。
九黎心中一恸，本能的便要上前搀扶，却被那道士拽住，“大人，莫要再被这妖物迷惑，当断则断，且让贫道收了她！”
素飔不知那道士为何许人也，只是他万般阻挠，不让她靠近九黎，逼得她不得不出手防卫。转过身，却对上九黎如见到怪物般可怖的神情。
素飔在九黎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雪发赤目，青面獠牙，不正是怪物的模样么。
她心中一阵刺痛，上前一步，悲切的叫了声，“相公……”
九黎慌乱的抬手止住她，“别过来。”
他手上还拿着那道符，晃的素飔心痛如刀绞。他怕她，亦不信她。
素飔凄然道，“我真的没有杀人，你不信我吗？”
可九黎回应给她的，只有陌生又恐惧的眼神和无尽的沉默。
趁素飔分心，道士持剑击中素飔。利刃穿心而过，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九黎满脸。
素飔眸中的悲伤还来不及收回，身体便如柳絮一般，慢慢向下倒去。她看着九黎，慢慢的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素飔……”
九黎瘫坐在地上，翕动唇瓣，却不知是否发出声音。他目光呆滞的看着素飔倒在一片血泊中，好似在做一个梦。
良久，九黎猛然惊醒，大叫了一声，“素飔！”
九黎手脚并用的向素飔爬过去，道士却率先拿出法器，将素飔收入其中。他撕心裂肺的喊着素飔的名字，冲上前去要抢夺法器。
未及身，一阵强风袭来，九黎直接被卷到墙上，摔得肝脏欲裂。那道士亦使出内力，方堪堪站稳。
来人正是素湖，她夺过道士手中的法器，伸手便劈。
那法器有佛光，素湖甫一触到便被灼了半只手。她却恍若未觉，用尽全力将那法器击碎。素飔却未能如愿出现，法器中只余一滩血水。
道士仰天大笑，“此物叫做化妖瓶，凭你是再厉害的妖物，被收进瓶中也只有化为血水的份。”
“素飔。”九黎在远处喃喃的唤道，拼着一丝力气向前爬行。
素飔死了，连全尸都没有，只留下一滩血迹。那滩血水中有一块玉佩，莹莹的泛着光，正是九黎在山中赠送给素飔的那块。她一直留着，护在心口的位置，未能消融。
九黎握着那块带有素飔体温的玉佩，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素湖见此情景，睚眦欲裂，她扼住道士的脖子，差一点就将其扭断，“妖道，你为修炼邪术，不仅残忍的杀害了六名无辜女子，嫁祸于我们姐妹二人。而今更杀了我妹妹，想夺取她的精魂，今日我必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道士猛然发力，挣脱素湖的锢制，摔碎的化妖瓶又完整的出现在他手上。
他疯狂的大笑，“雪妖，我有化妖瓶在手，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可留你全尸，否则你便只能与你妹妹一样，死无全尸！”
九黎听着二人的对话，方知自己乃是中了那道士的算计，害的素飔惨死。
他不禁愧疚万分，呕出一口鲜血，泣不成声，“素飔，对不起。”
素湖冷笑一声，对那道士狠狠的说，“今日便是我死，也要你为我姐妹二人陪葬！”
素湖为妹报仇心切，与那道士缠斗毫不留情，出手狠厉。她丝毫不防御，只一昧攻击，招招致命。道士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霎时间电闪雷鸣，狂风疾雨，根本看不清发生何事。只待一切平息，那道士已被素湖震裂颅骨凄惨而死。素湖亦元气大伤，吐出一口黑血。
九黎醒来时，素湖正坐在他的身边。
他神思恍惚，以为那是素飔，便去拉素湖的手，唤她，“素飔，你回来了。你怎么样，还疼不疼？”
素湖甩开九黎的手，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枉我妹妹对你一片痴情，你却联手妖人将她害死。我当日就该把你杀了，强行将她带走，好过她为你死无全尸！”
九黎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她是素湖，不是素飔。他的素飔已经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是他害死了素飔，尽管他不是故意的。他并不是怕素飔是妖，他只是气她骗了他啊。他也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了现今这般局面。
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没有资格说对不起，更没有资格乞求原谅，他犯下的罪孽不配得到原谅。
素湖起身行至门口，忽又转身厉声道，“慕容九黎，我素湖今后与你誓不两立！我妹妹爱你，所以我不会杀你。但你若娶妻纳妾，你娶一个，我便杀一个。我诅咒你永生永世孤寂无依，不得所爱！”
九黎抬起头，神情木然。
素湖的诅咒已经应验了，素飔不在了，他彻底失去了所爱。
九黎擦完朝暮归内所有的楼梯，方才回到自己的房中，沐浴焚香，取银针没入胸膛，以心头之血溉入窗边花盆。
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做惯了这事，竟连一开始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殷红的鲜血喷洒在花枝上，便马上被花瓣吸收。浇的血越多，花瓣愈洁白饱满，亭亭玉立。
九黎神色温柔的看着花盆里的双生花，洁白如玉，芬芳沁人，如美人一般微微摇曳着身姿，所有的劳累和疼痛通通消散，心中感到无比的满足。
他微笑着问，“素飔，你今天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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