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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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梨花雨

  

    好一个闻气味却不见其形。辰岚低下头默默思考着。可能是她的错觉,但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有被完全解释清楚。倘若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件事情潜在的疑点还有很多。但是她具体又说不上来究竟是觉得哪里不对。

    其余三人将目光都集中在辰岚一个人身上。“辰岚姑娘意下如何?”陈子宥问道。

    “可以,”辰岚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不过在实行所有的计划之前能否请子宥兄带我去发现兰佑姑娘的那处山路上看一看。”

    “可以倒是可以,”陈子宥回答道,“只是辰岚姑娘为何想要到那里去呢?在下发现兰佑的时候已经将案发地检查了一番,而在下自认为并没有忽略任何一点关键的线索。如若辰岚姑娘执意要去,在下自然是可以引路,只是辰岚姑娘近来身体欠安,不宜走那么久的山路。如果只是为了再看一看案发地,你大可以不必跑这一趟。”

    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去那里看看总会有什么发现。而且,既然要我扮兰佑,那么知道得多些应当会是甚有好处的吧。”

    陈子宥终于点点头答应道:“不妨事,那在下明日抽半天时间陪同姑娘去一趟便是。”

    “你们也一起吗?”辰岚转向白慕和玄玉问道。

    “我跟你们一同去。”白慕说道。

    “我最好明日去吕老先生府上走一遭,”玄玉说道,“最好还是继续打听一下关于熠缕阁主的事情——或许吕老先生会有些新的线索给我们。另外我这里还有一封家书需要托付给吕老伯派人代交给母亲。”

    “也好,”陈子宥轻轻笑了一下说道,“那我们明日便分头行动。”

    第二天辰岚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光线非常昏暗。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院子里的那只公鸡并没有打鸣——不知道是它也偶尔犯一下懒还是打鸣的声音被这场雨的声响给盖过了。她起身更衣。她将手伸向那件男子的长衫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看这事态的发展,她可能是时候需要恢复女装了——那么这也许是最后一天她得以穿着男子的衣服以辰岚的身份生活了吧……以后可能也会有需要她回到辰岚的身份的一天,那样一天如果真的到来她同样是应该感慨吗?虽然作为一个男子生活的这段时间仿佛危机重重,但是她却因此得了一般女孩子不可能有的探索一切的机会。她看到了比书本上更多的那些她曾经渴求的东西。除此之外,她这一路上还认识了很多很多的人。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喜悦和舒心。她有预感她一定还会有需要穿上那件属于辰岚的长衫的一天,但是暂时地她需要回归到她孙如萱的身份中去了。或者,沈岚。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在这一切的角色变换中沉浮飘渺。也许更准确地说,沈岚,即将扮演的角色是兰佑——一个已经死去的可怜的女孩。她生前曾经是一枚棋子,而她现在被推上了兰佑的位置去替代那枚棋子。也正是从那一刻,她站上了棋盘——尽管看不清坐在对面的对手的真面目她也必须放手一搏。她摇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些。她庆幸,毕竟身边还有玄玉和白慕相伴。而现在陈子宥似乎也自愿涉水陪他们共同沉浮。那么她甘愿当那枚棋子——那个诱饵。现在找到杳无音讯的父亲似乎已经不是她唯一的目标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定了定神之后穿上了那件长衫并且照常化上了易容男子的妆容。

    白慕坐在楼下厅堂中和玄玉在说话,陈子宥第一个看见她从楼上下来。

    “我们这就准备出发吧,”陈子宥说道,“往那处山路走需要一些时间。”

    辰岚点点头并将目光转向白慕:“白慕兄可准备好了。”

    白慕站起身来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玄玉。他的目光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疑虑。他看向辰岚,辰岚仿佛也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他犹疑的想法。她迎上他的目光,像是在告诉他大可以说出心中所想。辰岚对白慕有自信。这一路上,白慕所表现出的洞察力和判断力都让辰岚异常安心,除此之外,因为这样的他的存在,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了放手一搏的勇气。

    “我想我还是和玄玉兄一同去拜访一下吕老先生好了。”白慕说道。

    辰岚和陈子宥都没有问他改变主意的缘由。玄玉也没有问。他们大概都觉得这并无不妥之处。辰岚甚至觉得白慕和玄玉一同去吕府或许会是个更好的选择。因为她知道白慕是个聪慧冷静之人,或许有他同去,他们会有更大的把握可以套出熠缕阁的消息。

    “那好,”辰岚说道,“就劳烦白慕公子和哥哥同去一趟吕老先生府上好了。”

    白慕点点头,玄玉则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不过他的反应倒也没有一丝一毫反对的意味。

    雨后的山路有点湿滑。辰岚和陈子宥两人并肩安静地走着并没有多说话。

    “玄玉兄不是你的亲生哥哥——”陈子宥仿佛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我是说有关你亲生父母的事情你可还能记起吗?”

    辰岚并没有马上回答。就在陈子宥暗暗有些后悔发问的时候她开口说道:“与其说还能记起,不如说根本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你家在何处?”陈子宥问道,“我是说你原本的家。”

    “一个已经被毁了的小村庄,恰好和我养父养母的府上隔得不是很远。”辰岚说着停顿了一下,“就在我母亲被屠村的追兵杀死之后,哥哥在山路上捡到了我。”

    “原来是这样,”陈子宥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你可还记得父母亲的名字?”

    “母亲的记得,至于父亲——”提及父亲辰岚有些恍惚,别说父亲的名字,因为她根本没见到过父亲的样貌。母亲说她父亲是在她出生前就离开了。

    “你没有见过他。”陈子宥说道。这不是一个问题,却仿佛更像是一个很肯定的陈述。

    “是的,我没有见过他。”辰岚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无尽想象中所以并没有在意陈子宥说话时这一点点语气的异常。

    他们两人沉默着并肩走了一会。辰岚觉得往前看去,雨后湿滑的山路看上去有些白茫茫的。就像是深春的雨击碎了一地的梨花花瓣一样。但是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是深秋时节。仔细往路的两旁看去,能看见满地都是正在腐烂的,边缘有些发焦的黑色的树叶。

    “那你的母亲的名字是——”陈子宥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但似乎又很害怕那份希望会忽然落空。

    “村子里有人叫她晴夫人,也有叫晴嫂的。所以我想,我母亲的名字应该是晴吧——我那时候还小,不过我确实是听过有人这样唤我娘的。”辰岚回忆着说道,她停顿一下又问道,“子宥兄为何突然问起我母亲的名字呢?”

    陈子宥没有听到辰岚的发问。辰岚转过身去看着他这才发现他正流露出一种交杂着痛苦和绝望的表情。现在唯一一条能够让他找到母亲和妹妹的线索似乎再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上断裂了。“随缘吧、随缘吧、随缘吧、随缘吧、随缘吧……”父亲抛下自己离开之前说过的最后的三个字在他的脑海中翻腾着,重复着。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缘分和母亲及妹妹团圆。而在他的记忆里的那个小山村的位置和辰岚、玄玉口中的那个山村的位置似乎又戏剧性地重叠了。那么那个已经被屠村了的村庄里无数的受害者当中,会不会有他的母亲和妹妹?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陈子宥!”辰岚看着陈子宥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毕竟叫了他那么多声他都没有回应,就仿佛是没听到一样,委实吓人。

    “啊,对不起……”陈子宥终于被拉回了现实,辰岚见他终于回过神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辰岚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母亲。”陈子宥回答道,很快地他又岔开话题说道,“前面就是兰佑遇害的地方了。”

    那段山路的右侧向上延伸是一处土坡,那上面还生着许多灌木,并且有很多巨大的石块嵌在土壤中。从远处看,那些灌木丛似乎是从这些石块当中冒出来的一样。

    “当时我正是发现兰佑姑娘躺在这里。”陈子宥伸出手指了指山路旁土坡之下的一片空地。

    辰岚顺着陈子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想象着地上躺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少女的景象——那块地上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迹了——想必是让人给损毁了害人的证据,或者只是让这一场场凉意满满的秋天的雨给洗刷得没了痕迹。

    “那些棋子呢?”辰岚问道,“子宥兄也是在这条山路附近发现的吗?”

    “是。”陈子宥言简意赅地回答。

    辰岚四下看了看,这片山林植被的整体走向是向上的。兰佑遇害的这条路基本上就是一条非常普通,并没有什么特色的土路,偶尔几处常有行人来往的地方铺上了简洁的大青石方砖,路旁并没有很多的植被。而刚才从他们走过来的方向上,辰岚注意到了一个岔路口,其中一个分叉正是通往他们现在所在的那条兰佑遇害的山路,而另外一个分叉则是向上延伸的另一条路。辰岚抬起头来向上张望,虽然由巨石和灌木遮挡着,不过仅凭借想象辰岚就知道那些植物和树丛的后面深深埋藏着的定是那条向上伸展的土路的一部分。而很明显的一点是,自那土坡上的灌木往上延伸的方,生长着的植物应当是这处山坡上长得最好最茂盛且种类最多的。那么既然是采药,无论怎么说陈子宥都应当选择上面的那条山路啊——如若这么说应该也就碰不到遇害的兰佑了啊。虽然心生疑虑,但是辰岚并没有将这些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这是她自认识陈子宥以来第一次对这位风流倜傥的医者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我们也去上面的山路上看看吧。”辰岚四下看了看,最后观察了一下他们所在的这条小土路的情况之后转身对陈子宥说道。

    陈子宥并没有迟疑,他只是轻松地点了点头便引路往方才他们二人经过的那个岔路口走去。

    上坡的路有些陡,走的时间长了还是有些费力气的。一边走,辰岚一边观察着路的两旁生长着的植被及其他种种她认为应该关注到的景象。当走到了一定的高度的时候,辰岚决定停下来好好观察一下,于是她放慢了脚步。这一带的植被非常茂盛,且正如她预料的那样,越往上走植物长得越繁茂。她探身朝下看,由于巨石和植被的遮挡,站在上面这条路上的人是不可能看得到下面那条路上的情形的。难道正如陈子宥所说,他当时走的正是下面的那条路?如果是一个采药人,下面的路绝对不会是首选。那么为什么陈子宥来山里采药会选择这一条路呢?更奇怪的是,倘若他真的是走的上面的这条路又是如何看到下面路上兰佑的情况的呢?辰岚心里一阵发紧,这个突然说要帮助他们的陈子宥究竟是真的想要帮助他们还是别有居心?在这里捅破?似乎不妥,她身为一个女子,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绝对不能让陈子宥觉得她看出了什么端倪。

    “有什么发现吗?”陈子宥问道,辰岚看他一脸淡然的表情倒是没有任何的破绽。

    辰岚的目光被草丛中一个很熟悉的东西吸引。她在陈子宥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快速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放在了手掌心当中攥好。然后她顺势起身,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说道:“没什么发现,这一带的地形我大概了解了,我们回去吧。”

    陈子宥点点头,于是二人转过身往回走去。

    一路上他们两人的话都不是很多,但是却各自怀揣着心事。陈子宥是个怎样的人呢?辰岚这样想着。她没办法给出一个定论。她怀疑他。他自己都不知道她怀疑他什么,但是她几乎可以确定,陈子宥和这件案子多多少少会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联系。辰岚暗自思索。她攥紧了方才从草丛中的淤泥里捡起的那样东西,那个小小的棋子沾着雨露阴冷的气息黏在她的手掌心里。辰岚觉得她心里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陈子宥似乎依然怀着心事,但他显然比他们刚才来时的路上要开朗了很多。

    “有什么发现吗?”陈子宥问道。

    辰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说:“也不知道哥哥和白慕公子那边进展如何。”

    “吕司楠这个人我认识,”陈子宥说道,“大约半年前吕司楠老先生请我上吕府去给他诊过一次病。不过倒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我只是给他开了一两味调理身体的药方。”

    辰岚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可是陈子宥继续说下去:“吕司楠是个热心的老者,他若真的知道些什么,应该会告知玄玉他们的。你不用担心。”

    说着话,他们已经快要入城了,因为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回到和春堂之后,陈子宥让辰岚上楼去稍作歇息,他自己则找到坐堂掌柜先生商讨次日招待病患的事宜。

    玄玉和白慕还没有回来,辰岚上楼之后到自己的房间里关好房门,从随身的行李当中掏出一块手帕,将那枚自己背着陈子宥从山间草丛中捡到的棋子包好并放在自己贴身的衣物当中。之后她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呆,玄玉和白慕也该回来了。

    过了不久,她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了下来:“辰岚,你在里面吗?”那是玄玉的声音没错。

    辰岚听到了玄玉的声音知道他们二人回到了和春堂于是渐渐放下心来。她应了一声,便走去打开了门。

    门开之后辰岚拽住玄玉的袖口,她探头向外望了望,确认了白慕和陈子宥在楼下说话不会上楼来,于是将玄玉拉入屋中,对他说:“哥哥你可真的信任陈子宥?”

    玄玉听言笑笑,说道:“陈子宥公子,在这件事情上,大概是个旁人。他肯帮助我们不假,但是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

    “可是萱儿不这么认为。”辰岚打断玄玉的话说道。

    “此话怎讲?”玄玉见辰岚此刻并非像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他也严肃了起来。

    于是辰岚便将兰佑遇害地的场景描绘了一番。从地势特点说到植物的生长趋势。最后她对哥哥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所在:“第一,我几乎可以确定,陈子宥走的是上面那条植物生长繁茂的山路,因为根据他本人所言,他是去山中采药的。采药之人必会寻找药材繁多的地方,而断不会选择下面的那条土路。除非他去山间的本意根本就不是采药那么简单。第二,萱儿到那条植被茂盛的山路上看过了,有众多植被和山石遮挡,无论怎样探身都无法看到下面土路上的情形。而兰佑被发现时,却是倒在下面的那条土路上的。”

    “你的意思是说,”玄玉想了想,开口道,“陈子宥人在上面的山路上,却看到了本不应该看到的倒在下面路上的兰佑。这着实很奇怪。”

    “正是如此,”辰岚说道,“棋子洒落的地点并非是陈子宥所说的兰佑身旁,而是应当在上面的山路上。他发现兰佑的经过也存在着很多的疑点。我方才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在上面的山路旁的草丛中找到了这样东西。”说着,辰岚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她先前包好并妥善保管的小布包。玄玉接过来打开一看心中也是一惊——那分明是一颗还沾着些许血迹的白色围棋子。

    “你的意思是——”玄玉很是惊讶地望着辰岚。

    “正是,陈子宥公子一定是先前见过那盒棋子,也一定事先认识兰佑。我猜想是他采药时看到了那枚质地不同凡响的棋子之后马上联想到了兰佑姑娘。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顺着棋子的线索找到兰佑。否则谁会在意洒落山间的一枚小小的棋子呢?我看过之前兰佑姑娘给我们的那和与白棋子配套的黑色棋子,这套棋子的质地非常不一般,但凡懂石器的人都能够一眼看出它们属于上品。如果陈子宥事先见到过想必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辰岚顿了顿,“也就是说,如果我断定得没错,兰佑是在上面的那条山路上遇害的,并且顺着山坡身体滚落到了下面的土路边。棋子洒落的地方离下面的山路其实并不是很高,如果不是遇到了袭击,只是失足坠下的话,兰佑姑娘没有被伤及要害是一定不会致死的。而且白棋子掉落在上方,那上面却沾有血迹也能够充分说明这一点。倘若兰佑只是单纯地摔伤,那血迹也只会在她身体的附近被发现。陈子宥将那些棋子拾起来带了回来但是唯独这一颗漏网之鱼留在了草丛中被我发现了这一丝破绽。”

    玄玉听后沉默了半晌,说道:“他可是已经发现了你察觉了这些?”

    “你们二人都不在身边,又是荒山野岭上我担心会有变故。所以我想我隐藏得足够好,他应该还并未发现。”辰岚回答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玄玉问道。

    “我认为单从这件事情上看来,不足以他就是幕后主谋,只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无疑:对于兰佑出于某种原因他于我们是有所隐瞒的。”辰岚说道:“我们直接去与他对质吧,这种事情拖得长久了也不是个办法。”

    和春堂前堂此时异常安静。白慕,辰岚,和玄玉都在等着陈子宥的一个解释。一直到日影移出屋去,陈子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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