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竹蛇 二
三福将手中的竹筷放下，桌子上摆着一碟子剩下一半的盐粒花生米。女子从包子铺的门口处走进来，隔着黑紫色的面纱她快速地扫了一眼三福所在的那桌。三福也抬起头来看到了她。女子今天穿了一件能够让她行动更加方便的青蓝色束身服饰，腰间别着一把小小的短刀，黑紫色的面纱蒙面，乌黑的长发被紧紧束在脑后。三福还注意到，女子的身后背着一个药夫上山采药时才会背着的竹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想而知。三福快速地眯缝了一下眼睛，然后舔了舔稍微有些干涸的嘴唇。他不动声色地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这之前饭钱是早已付过了的。他仿佛不认识女子一般径直从女子的身边走过，但是在经过女子身旁的时候，他冲女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蒙面女子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向包子铺掌柜的要了一碗米汤。她不紧不慢地坐下喝完，然后快步走出小店——三福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她跟上。
在距离竹娘和三福几条街道之外的一条小巷里，月蓉提着竹篮在一家米店前稍作停留——今日出门前翠姨叫她带一袋米回去，翠姨是个好人，这些天也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即使现在是非常时期，这点小忙她还是可以帮的。更何况，她表现得越自然越不会被有心之人怀疑。
这家米铺店面不大，掌柜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月蓉上来选米的时候她正专心致志地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月蓉瞧见她正在用几根稻草编织着一个小东西。看着这小姑娘认真的侧脸，她不禁想起了景婉——景婉小时候手也是极巧的——每年乞巧的时候她总是能够穿过最多的针线，平素里她也喜欢用一些布料拼成各式各样可以拿到集市上去换钱的小玩意。
“姐姐，你要几斗米？”女孩子注意到了呆立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月蓉。
“哦……两斗米就好。”月蓉回过神来赶忙回答道，“你在做什么呢？”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在用干稻草编蟋蟀，准备让我爹拿到集市上去卖的。”女孩笑了笑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你编得真不错。”月蓉微笑了一下说道。
“多谢姐姐。你要是喜欢的话——喏——拿一个回去吧。”说着，女孩从一堆干稻草中掏出了一只编好了的草蟋蟀递给了月蓉。
“这是你编来补贴家用的，我不能收。”月蓉赶忙推辞。
“难得姐姐喜欢，你就拿一个去吧。我编这个很快的，一会再编就是了。”小姑娘坚持道，随后她又调皮一笑，“只要姐姐记得我，以后常常来我家的米店买米就行。”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说着，月蓉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两斗米和那个小小的草蟋蟀，随后，她付了米钱给那个小姑娘。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一个女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子蒙着黑紫色的面纱，隔着面纱女子向月蓉投来求助的目光：“姑娘，可否劳驾帮我个忙？”
月蓉见这女子一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无力地下垂于是问道：“姑娘可是身体不适，是否需要我帮你叫个郎中？”
“不必，”蒙面女子回答道，“我父亲就是行医之人。今日我帮父亲上山采药，在亲尝草药的时候不知道是吃到了哪一种有毒的药草，所以有些腹痛难忍。”
月蓉注意到，隔着面纱女子的脸上已有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看她的样子仿佛真的十分痛苦。
“那么请问我能帮助姑娘做些什么呢？”月蓉赶紧扶住了蒙面女子的一只胳膊搀着她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下稍作歇息。
“拜托姑娘帮我背一下这个竹篓，然后陪我去前面的客栈稍稍歇息一下即可，我有家人在那家客栈里做事。”蒙面女子气息虚弱地说道。
“好。”月蓉接过女子手中的竹篓。那竹篓沉甸甸的——想必这女子今日上山去采了不少药呢——她一个人将它背回来确实是很不容易了。月蓉扶着蒙面女子站起来，她一只手挎着竹篮，一只手搀扶着女子往她所说的那家客栈走去。
“姑娘真是好心啊，今日多亏了姑娘了。”一边走着，蒙面女子还一边这样说道。
“姑娘谬赞了，我只是恰好路过的路人。若是旁人见了也定然不会对姑娘你不管不顾的。”月蓉笑了笑回答道。
“姑娘家住长安城？”蒙面女子问道。
“不，我家住长安郊区的山村，我……和我婆婆一起住。”月蓉虽然觉得这位上山采药的姑娘并不是坏人，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小心行事。于是她就按照救了她的男子的指示，说自己是长安近郊一个山村里一户农庄上的童养媳，“今天入城是来替我婆婆买米的。”
“原来如此。”蒙面女子点了点头，“我没有耽误姑娘的事吧？”
“没有，”月蓉回答道，“方才已经买过米了。”
“那便好。”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是前边那家客栈吗——”月蓉说着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叫归来客的小客栈。
“正是那家。你看——那便是我堂兄弟。”蒙面女子点了点头回答道。
月蓉抬起头，她注意到一个男子正朝着她们二人的方向小跑过来。
“阿竹啊，你采药怎么这会才回来呀？”男子身型肥胖，月蓉觉得他一跑起来全身上下的赘肉都在颤动。他长着一双细凤眼，单眼皮，在看人的时候他的两眼会戒备地滴溜溜乱转。
“堂哥，快扶我进去歇息，我怕是错吃了有毒的草药现在腹痛难忍。”女子一边应着一边又往前挪动了几步。
“你别慌，我这就去找三叔。这位姑娘是——”蒙面女子的这位堂兄将视线停留在了月蓉的身上。
“噢，这位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好心姑娘，多亏了她送我回来。”蒙面女子紧紧地拉过月蓉的手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多亏姑娘了。”那男子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多亏了姑娘送我堂妹回来，不如你在我们这家小客栈吃些便饭再走吧。”
“那就不必了，我婆婆在家已经预备好了午膳，我还得赶着回去给她老人家送米呐。”月蓉客气地回绝。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多留你啦，”蒙面女子说道，“今日已经误了姑娘很多事了。姑娘，我们以后有缘再会。”
月蓉点点头，然后将身后的竹篓递给了蒙面女子的堂兄。那男子客气地接过竹篓并将它背在了自己的肩上。
蒙面女子和男子看着月蓉转身走远。
“怎么样？”男子问道。
“她与我一同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想必阿华已经将那个竹篮子上的气味和她身上的气息记得很清楚了——是不是啊，阿华？”说着，竹娘将竹篓打开了一个口，里面盘着的那条蛇轻轻抬了抬头像是在得意地邀功。
“不会有什么闪失吧？”三福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为防万一，我还在她身上滴了几滴我特制的蛇胆汁，有了它，阿华可以顺着气味继续在长安城里和长安以外的地方追踪到她。”竹娘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那便好，”三福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我先去大叔那里看看。”说完，三福就急匆匆地走开了。
竹娘将能解导致她腹痛的毒的解药放入口中——为了让月蓉相信她，她也算是废了一番功夫，吃了一些苦头。
阿华将头探出竹篓，它看了看那家米铺的方向，随后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主人。
“怎么啦？”竹娘顺着阿华的目光望去。其实就在刚才，她将月蓉和米铺小姑娘的对话都看在了眼里，所以她自然是知晓那小姑娘将一个草编的小玩意交给了月蓉，她也看到了月蓉将那个小玩意放进了她手里挎着的竹篮里。阿华大概是识别出了它的气味，所以在提醒她那家米铺可能和她要找的人有关联。
“不会的，”腹痛已经缓和很多了，竹娘低下头看着阿华说道，“那小姑娘看上去是个不知情的好人，阿华，我们不必管她。”
随后，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月蓉方才离开的方向，然后低下头再次对阿华说道：“还有那边那个姑娘也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不要伤害她，你记住了吗，阿华？”
阿华蜷了蜷身子，竹娘知道那表示它同意了。
竹娘再次将竹篓背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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