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乌云
老木匠还在叭叭抽着烟，烟雾先是模糊了他的面容，在白烟中隐约，好像要渐渐远去；然后白烟飘散开来，慢慢扩大，渐渐向屋子四方侵袭，直到整个屋子都似乎笼罩了一层面纱。
雪生这才惊觉老头子这次抽的太多太久了，往常根本抽不到这么久就会咳个不停，惊讶怎么这次还没事？雪生怕他会待会难受，便劝道，“够了，别再抽了，再抽就又不舒服了。”
老木匠笑了笑，“这个可是抽一次少一次，不舒服就不舒服吧，反正也快结束了。”
“结束什么？”
老木匠没回答，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雪生，你记得我捡你回来的那个树林吗？”
“记着呢，你说过很多次了，还带我去寻找过，没什么特别的。”
“是啊，没什么特别的，看来是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你这几年会想起自己的身世吗？”
雪生有点奇怪老头儿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不过还是老实回到：“偶尔也想想，不过想也没用，我在这过的也还好好的，找不到也没关系。”对于自己没有父母这件事，雪生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可能是因为婴儿时就和老木匠相依为命，潜意识认为这两个人组成的就是自己家了。
老木匠没有就这个多说什么，敲了敲烟杆，望向窗外。窗外就是那两座不高不矮的山，山缺处还是夕阳落日归处，有小溪流蜿蜒而下，一切一如十一年前的那个下午。老木匠望向远方，有点出神，半天一动不动。
雪生半天不见对面说话声，试探唤了声，“爷爷？”没应，再唤，“爷爷，想什么呢？”
老木匠这才回过神来，看了雪生一眼，说道：“雪生，那个林子里有片林木，是上好的筑材。本来早些年就可以砍了，有了你就一直拖着，现在想来长得更好了。你去全部砍了吧，一个人砍，砍完叫人帮你运回来，你虎子他爹就行。”
雪生习惯性的点点头，可又好奇问道：“爷爷砍来要做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做棺材板，老头子我为别人做了一辈子木工，死了用一副上好棺材总不过分。”
“爷爷还能好好活很久呢，这么急干嘛!”雪生有些不好的感觉。
“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去做就行，记住了一个人砍。”
第二天，雪生约好虎子他爹到时来帮忙运木材，自己则带着工具来山上先行伐树。昨晚自己想了好久，也没能安下心来，好想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感觉心情上笼罩着一片阴影。今天只能来先砍完树再说。
上午的阳光很明丽，可这丝毫也不能像往常那样给自己带来温暖，山林浸沐在朝阳生气之中，雪生却感觉林间阴影似乎在蠢蠢欲动。
一路慢行，磨磨蹭蹭还是到了那片树林。确实是上好的筑材，结实防腐，隐隐有一股清香。雪生估计了一下，全部砍完得到的木材估计能做好几个棺材。看了一会，还是动起手来。
林间不断传出节奏均匀的铮铮声，光听声音就知道落斧干脆利落，用力适当。雪生虽然已经砍过不少树了，可以说是技艺娴熟，可是这次感觉却不大好，光想到这些木头将要用来干啥，就有种停下不干的冲动；可理智好像又告诉自己这无济于事。
再慢也一点点终于砍完了，雪生看着满地倒着的木头，心情很沉重。这是自己第一次因为这个原因来伐木，他此时已经确定要发生什么了，可有些不敢承认。可这一切不可避免，雪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好。呆了一会，看看日头，最后默默地在虎子他爹的帮助下，一根根地将木头运回木匠铺。
夜里，吃完饭收拾完东西后，老木匠唤来雪生。
“雪生，你这几年一直在勤学苦练，我都看在眼里。”
“爷爷，你想说什么呢？”
“你木工已经很不错了，想来给老子头造个棺材应该不费劲吧。”
“爷爷......”雪生有点呆，这一天还是来了，不承认也不行。
“去做吧，我看着你，顺带和你说说话。”
雪生抹抹泪，回头准备工具，屋子里气氛比之前还沉重了些，空气似有些凝滞，昏黄的烛火也不再摇曳，似乎也知道此时有些不合时宜。
削板，抛光，锯齐，每一项都变的沉重无比，往常灵活的双手此时也有些滞涩。
老木匠看在眼里，只是不言。过了一会说道：“雪生啊，爷爷我做了一辈子木匠，一生孤单一人，未婚娶没子嗣，直到晚年才有了你。本来我挺不过这些年的，只是有了你以后，人逢喜事精神爽，才又活了这些年。说起来晚来有人送终，老天待我还不错，我没什么遗憾的；只是你还小，我走以后你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哎——”说完顿了一下，“我年轻时就一个人生活了，那时也是一个人守着偌大个屋子，孤单冷清。我也没什么亲朋好友说说话，于是只能一个人埋头做木工。我看着一块块木头从我手里成型，拼接刻饰，一点点由我做完，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自己和手中的木头，而我做的就是让他们成为应该成为的样子；我感觉历代祖宗好像都在看着我，让我不能一丁点马虎，只能认真专注。于是这一做就是一辈子，待醒来时，时光已经不多了。”
老木匠说完感慨一声，转身准备走开，又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冷清，就做做木工活。”
雪生认真仔细地加工每块木材，怀着拥塞沉重的心情明确每个尺度，按最隆重也最反复的棺木样式来做。前前后后，雪生这一做就是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后半段都被用来雕刻纹饰。
雪生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本书里有说道一种叫彼岸花的冥界之花，花开于冥河之中，引导灵魂归处，照见今生记忆。雪生就按自己记忆和想象的样子在棺木周围刻上了一圈彼岸花，希望它们能护佑爷爷，让他去了那个世界能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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