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地球的生活 1
冷，很冷。
仿佛全身皮肤都贴着冰块，寒气侵蚀皮肤，从毛孔透进身体里，然后大军压境般进攻各路器官。海球汪树忍不住颤栗，他掉进了黑暗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周围看不到一点光，而他在往下坠落，明明没有风，但越往下坠落，他便感觉自己越来越冷。
刚开始他蜷缩身体就能抵抗寒冷，后来要不停颤栗才勉强觉得暖和，最后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从脑门到脚指头，都已经冷得僵起来，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新闻里常说人类临死前会有回光返照的情况，那是死者的回忆如同幻灯片般一帧一帧的在脑海里回放。海球汪树觉得自己正在经历死前回光返照的过程，他回忆起了许多事，自己和未婚妻小琴相遇相爱到订婚的过程，他和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生活里有很多苦难，但现在他只想到生活里美好的事物，对于他而言，哪怕当下有再多的苦难，只要未来有光明就好。
他的未来充满了光明。
“啊！”
海球汪树豁然睁开眼。
他像是溺水者被救出来是一样，张大嘴巴用力的呼吸，眼瞳里全是惊恐的情绪，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恢复正常呼吸，情绪也缓和下来。
他才开始观察视线里的东西。
首先是天花板。他皱起眉头生出疑惑的情绪，他很熟悉眼前的天花板，分明是他卧室的天花板，一模一样，所以他应该在家里，但有一点他觉得不对劲，因为眼前天花板的灰尘太多了，像是许久没有打理过，还有一件事让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回家了。
他躺在床上，躺在自己的床上，无论是被褥、枕头，亦或床头的恐龙玩偶，他都非常熟悉。他坐起来好奇的打量周围，同时思考现在的局面。
很快，他发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确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这点毋庸置疑，不过他的卧室发生了变化，变得非常冷清。桌子、衣柜和地板都堆积了灰尘，而且许多装饰品都不见了，桌子上的笔筒没了，墙上的海报被撕了，还有他大学旅行时买回来的木雕塑和手艺品也都没了。
不像是被打劫了的样子，反倒像是被清理过的样子。
海球汪树走下床，眉心的疑惑愈加浓烈，他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其实房间里还是有非常明显的人为迹象，例如床边的拖鞋和地板的鞋印，书桌上多了个烟灰缸，烟灰缸里还有没倒干净的烟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相册，里面全是他和父母的合照。
虽然弄不清楚情况，但他出于本能的感到不安，好像有一场灾难即将在他身边发生，可他不知道灾难会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怎么化解。
他开始慌张，决定先去找父母，把事情问清楚。他离开房间来到走廊，走廊光线不足，他习惯性开灯，按下开关后，灯泡先是闪烁了一会，时明时暗，每一次亮起都会伴随响亮的咔嚓声，最后灯泡还是亮了起来，却是微微亮起，光线恰好能够照亮走廊。
海球汪树咽了口口水，他走下楼梯，喊道：“爸，妈，家里什么情况啊，为什么……”
话没有说完，海球汪树来到一楼客厅时，顿时愣住了，原本仅是使他稍感不安的情绪膨胀了起来，让他像是溺水一般，呼吸困难。
家，仿佛没了生气。
四处是灰尘，客厅和饭厅里寥寥几件家具毫无生气，厨房里看不到油盐，冰箱没开，最重要的是家里许多地方都用白布遮了起来，例如饭厅的饭桌，例如客厅的沙发。
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家，这根本就是个没人住的房子。
“爸……妈，你们在哪里……”
海球汪树跑向父母的卧室，稍微让他感到意外，父母的卧室还算干净，只是可能有些时日没有打扫，角落处能看到薄灰，但相比于外面干净很多了，房内的摆置没多大变化，整体和和海球汪树记忆里一模一样。
可是他的父母不在。
海球汪树慌张摸向自己口袋，想用手机联系父母，但口袋里没有找到手机，他跑回自己卧室，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手机，他只能出门向邻居求助，他从二楼跑到一楼，再跑出去，不过他再经过客厅的时候，猛地停下了脚步。
如果现在有人站在海球汪树面前，一定会被他的表情吓到。
海球汪树缓缓地转身，面朝客厅，双眼瞪得极大，眼角处的皱纹是因恐惧而蔓延的涟漪，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客厅，走到客厅的墙角处。
客厅的墙角处有张红木桌子，桌子很干净也很脏，脏是因为桌子中间布满香灰，赶紧是因为除了有香灰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很干净。
而在桌子中间有个香炉，香炉的香已经燃尽，只剩三根红色的小棍。
香炉后面，是两张黑白照片。
黑白照片后面，是两个骨灰盅。
海球汪树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他不停的咽口水，然后东张西望，此时他多想有个人可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他为什么会有父母的黑白照片，为什么父母黑白照片后面有骨灰盅，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着父母黑白照片，他愣了很长时间。
许久以后，他才从迷茫里回过神，此时他脑海里更多的事迷茫，他不觉得自己父母已经死了，但他也不相信眼前的黑白照片和骨灰盅是假的，他现在需要一个解释，或是是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解答他所有疑惑的答案。
忽然，海球汪树眼角瞥向旁边的墙壁，之前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父母的黑白照片所吸引，所以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地图。
这是一张世界地图，是一张迷你版的世界地图，只有A4纸大小。有一个小书钉钉在地图上，他凑上去看，发现书钉的位置是百慕大三角的位置，他继续观察地图，当视线往上移，移到地图最上面的时候，他看到了“地球”两个字。
一般的地图不会标注“地球”两字，但随着“薛定谔的盒子”出现，人们知道有一个叫海球的平行世界，之后新印刷的地图都会标注上“地球”两字。
海球汪树看着地图上“地球”两个字，又愣了很长时间。
他发现自己找到答案了，答案一点都不复杂，为什么他的家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有他父母的黑白照片和骨灰盅？
因为他不在海球，他在地球。
得知这点后，他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不再像之前那么慌张，他忽地感到一股悲伤，心境也随之沉重下来，他开始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认真的观察房子的每个角落，认真感知这个家的氛围，最后他又来到客厅，对着黑白照片弯腰鞠躬三次。
“这就是地球汪树的生活吗？”
海球汪树拍散沙发的灰尘，坐在上面，看着客厅感慨不已。
“难怪他想杀了我。”
回想起节目录制过程中他与地球汪树的相处情况，刚开始两人看到彼此，都有些错愕，然后便是感到生分与拘谨，两个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相遇了，竟然两人都觉得不自在。但随着相处下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好，成为了好朋友，成为了好兄弟，最后两人的关系变得像是双胞胎一般亲密默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地球汪树开始有意躲避，那时海球汪树没有察觉到不妥，直到在那片神秘的海洋上，当所有人都跳下海后，地球汪树用弹簧刀刺向海球汪树时，海球汪树才发现情况已经到了不可扭转的境地。
他记得很清楚，弹簧刀刺进他的腹部时，他看向地球汪树，在对方眼里，是近乎疯狂的眼神。
父母双亡，家不成家，如果换作他，他也会疯狂的吧。
外面忽然传来踏踏脚步声，惊扰了沉溺在悲伤里的海球汪树，海球汪树站起来看向外面，透过窗户，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他没想到会在地球看到的人。
小琴来了。
恍惚感忽然袭来，海球汪树使劲晃脑袋，把那突如其来的恍惚甩出脑袋。他看向小琴，心里生出无限感慨，他知道这是地球的小琴，不是他的未婚妻海球小琴。
地球小琴和海球小琴有细微的区别，海球汪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小琴在门口外站了许久，海球汪树一直看着小琴，他才发现地球小琴更有女人味，无论是妆容发型，还是衣着打扮，都不像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生，反倒像个已婚女子。
地球小琴站在门口外面，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她时而透过窗户看向里面，时而看向外面，有好几次她的目光明明与海球汪树碰撞在一起，但却像是没看到海球汪树般又挪开了。
踌躇良久，地球小琴从包包里拿出钥匙，竟是打开了汪树家的门，进来后连忙反手把门锁上。
海球汪树一直注视着地球小琴，他现在就站在地球小琴面前，但地球小琴明显看不到他，这时海球汪树才确定自己虽然来到了地球，但却是以一种奇怪的状态出现。
看着萧条凄凉的房，地球小琴随之悲伤起来，眼眶似乎还有泪水也滚动。
她先往二楼走去，海球汪树跟在后面。
汪树的卧室在二楼，地球小琴来的地方也是二楼，她似乎很熟悉汪树的卧室，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她找到一本相册，然后她便坐下来翻开相册一页一页地看。
海球汪树在她后面，他发现这本相册里全是地球汪树与小琴的合照。
汪树与小琴在大学时相识，这点于海球的汪树和小琴一样。地球小琴曾经与海球小琴一样，阳光可爱，不似现在这般成熟。地球汪树也与海球汪树一样，其实他们两人从来都一模一样。
地球小琴翻看相册，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从第一张照片到最后一张照片，她合上相册，看了眼房间后，转身回到一楼。
她轻车熟路的来到客厅，来到汪树父母的黑白照片前面，她打开柜子，里面有火机和一捆香，把三根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再对着黑白照片弯腰鞠躬三次。
这时海球汪树突然发现小琴右手的无名指上带着戒指，他心中一颤，表情震惊的看着地球小琴，他猜到地球的汪树和小琴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伯父，伯母，我来看你们了，希望你们可以原来我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望你们。”
地球小琴的声音也不如海球小琴那般清脆悦耳。
“这些年我没来看望你们，是担心我的出现会给汪树带来刺激，你们不知道，自从你们出事以后，汪树的精神状况出了很多问题，我曾经想过陪他撑下去，陪他走过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间。
“我没想到我没能撑下去，抱歉。汪树一定很恨我，他一定觉得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也许我的确爱慕虚荣吧。我知道我的离开会带给汪树更多刺激，这点是我对不起汪树的地方，我没奢望他能原谅我，我只希望他能尽快从阴霾里走出来。
“最近汪树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他参加了一档节目，节目很成功，汪树也出名了，生活也会好起来，我相信他能变回以前的自己，不过节目出了意外，现在汪树生死未卜，我来看望你们，也是希望你们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汪树平平安安。
“我跟他已经没了缘分，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以前我总以为我会是你们的儿媳妇，现在我希望你们可以多多保佑汪树，让他找个好女人，不要再让他伤心了。”
地球小琴的一番话显得很凌乱，像是一盘被打乱的沙，因为她的心情本就很复杂，说完后，她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也憋住了快要留下来的眼泪。
“那就这样吧，以后……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我再来看望你们。”
就是这样，海球汪树看着地球小琴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地球小琴并没有把房门钥匙留下，而是放回包里，也许就像她所说的……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她还想回来。
家里只剩海球汪树一人，他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扭头看向旁边，不过在看到文学祥的时候，他还是错愕得愣了愣。
文学祥耸耸肩膀，笑道：“没想到是我吧。”
海球汪树坐起来：“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总不可能把我留在地球。嗯，我的确没想到是你。”
文学祥也很无奈：“我挺羡慕你们的啊，一个个的可以体验生活，就我一个人是观众。”
海球汪树皱眉：“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懂了。”文学祥靠在墙边，墙面上贴着一块半人高的镜子：“跟我来吧，我带你回去。”
说完，他一条腿迈进了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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