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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也说过类似的话。
【变成鱼的感觉是不是很好！】他从水里探出头来，对我说道。他笑起来更像一个孩子，眉毛很浓，上面还挂着水珠。【
小鱼儿变得很自由。虽然并不是标准的泳池，水深不够，形状怪异，但是他却游刃有余的在池子里翻滚穿梭。旁边还有其他的客人，可是他的游动却丝毫没有妨碍到别人的问题。客人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个白皙修长的少年（尽管他已经快30岁，可是我很相信，在别人眼里，他一定只是个少年）。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隐形的鱼，在我眼皮子底下慢慢消失。我想大概只是水雾太浓的原因。我自顾自的泡澡，看墙上电视的新闻。
大冬天泡在这样温暖的池子里，整个身体似乎都要融化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段刚刚听过的旋律和歌词，我记得是周六跟妻子去小酒馆听过的一个CD地下圈小有名气的乐队唱的。歌名忘了是什么，只对反复出现的两句歌词印象深刻：【说什么劝你才好呢，如果你决定要融化。太阳很大，世界太亮，而你已经融化。】主唱是个很瘦小的男生，比话筒架高不了多少，我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缝隙中，看到他的模样。但是舞台灯光太强，把他整个人照得通体透明，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只能听到他一遍一遍的，发出有关于融化的悲鸣。我正要问妻子这首歌主要想表达什么意思，表演就结束了，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和欢呼，伸出的各色花纹的手臂，隔断了我看向妻子的目光。我看到她张张嘴，似乎在我跟说什么，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清。后来开着我们那辆雪铁龙世嘉回家的时候，本想再问，但是妻子在副驾驶上累得睡着了，不忍再问。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现在，赤身裸体的在一个公共浴池泡着澡，被温暖的雾气包裹，听着电视新闻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的回响。我竟然想起了这首歌。还想起了那个通体透明的瘦小男生。他站在那个小小的，被人群包裹的舞台中间，重复自己悲伤的情绪（虽然我没有听懂歌词的意思，但那的确是显而易见的悲伤，不带有一丝希望的悲伤，不是为了求得原谅或是增加好感的悲伤)。
【林先生，这个池子不能泡太久哦。请上来休息一会儿，我给您泡了一杯红茶。】小易蹲在池边，轻声地在我耳边说。我睁眼看过去，而他年轻而真诚的笑脸，却被雾气挡住，而且从我的这个角度，要看到他的脸，也确实更困难。我一个激灵，从池子里爬了出来。结果可能是泡太久的缘故，有点缺氧，刚站起来那瞬间，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小心林先生。】小易在身后轻轻扶住我。【一般情况下，这个中高温池，我们建议是泡10分钟以下。时间太久会缺氧，并引发其它风险。来，林先生，这边请，我先给您擦一下身上的水。】小易把我引到池边的一个休息区，在一把躺椅旁边的圆桌上放着一杯红茶。走出刚刚雾气最浓的区域，我的呼吸很快也顺畅了许多。任由小易用最娴熟的姿势将身上的水擦去。成年后，第一次有这样奇妙的经历，在全是裸体的房间里，像帝王般接受一个几乎是同龄人对自己的服务。坦白讲，除了跟女人洗澡，我从来不会这样赤裸身体，即使一个人在家也不会。更何况，还是像今天这样的公众场合里。
【林先生，其实您不用这么拘谨。】小易蹲在地上帮我擦拭大腿。
【你看的出我很拘谨？】我反问道，端起桌上的红茶喝了一口。喝下去才发现，自己有多需要这口红茶。
【对不起，我并不是在揣度您的个性之类的，仅仅只是想鼓励第一次来我们店的客人，放下压力和戒备，全身心的享受我们的服务。】小易动作迅速，轻巧，擦拭也是既细致又懂轻重。【好了，林哥，您可以坐在躺椅上休息一会儿。】
【如果可以的话，跟你聊聊天？】我坐在躺椅边上，不打算整个躺下。总觉得躺在椅子上面，再怎么调整姿势，也会显得耀武扬威。我还没有资格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样子。
【嗯，林先生，您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小易干脆就地坐下，微微仰头望着我。
【你坐上来，在我旁边。】我移了移位置，给小易腾出一点点可以坐的空间。
【林先生，我们在工作时间里不能坐只能给客人坐的椅子。】小易往不远处望了望，说道：【看到站在中药池旁边的那个壮壮的男生吗？他是今天的巡场经理。】我顺着小易的眼神看过去，果然有一个皮肤偏黑，年龄大约在35岁左右的裸体男子。
【可是他左手臂上没有你们工作人员都有的荧光印章。】我问道。
【巡场经理是不给客户提供服务的。他的主要任务是佯装客人，来检查和监督所有在场服务人员的工作质量的。因为我来公司的时间久了，大部分的巡场经理我其实都认识。即使不认识，我也能分辨出来。不管怎么佯装，身上带着任务的他们，跟客人不一样。】小易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叹口气道：【即使是在这样特殊的，不穿衣服的工作场合，也难以逃脱被监督的困扰啊。】
【是的呢，总有一双眼睛，要盯着你。穿衣服也好，不穿衣服也好，我们总是会被看到。】小易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让林先生见笑了，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没有什么不妥的啊。你说得很对。我们总是会被看到。想想有时也是喘不过气来。】
【我倒是觉得被看到是一件好事。】
【嗯？】
【我在这家店工作两年了。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是全身赤裸的面对我的每一位客人。我看着他们穿着衣服进来，然后脱光，然后再穿着衣服离开。而他们看到我的时候，永远是现在这样。时间久了，我和一些常来的客人也算是熟识了，会经常像现在这样聊聊天，开几句玩笑，关心关心彼此的近况。可他们甚至连我穿衣服的样子都没有见过。有一次，我傍晚下班，换好衣服走路去最近的超市买点日常用品。突然迎面走过来一个认识很久的住在附近的客人。我看到他，兴奋地和他打招呼，他一脸诧异的看着我，然后问我是哪位。那个时候的我，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沮丧的。】小易擦擦脸上汗水，苦笑了一声：【这个地方，跟真正的那个世界，是切断了联系的。我拼命要让老板们看见我的努力和我的优秀，因为我要出去，我想要被真实的世界看见。】
一个客人在找人擦身体，小易迅速的爬起来，向我抱歉的一笑，匆匆离开。我看到他的瘦削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浓浓迷雾里。
我才想起来，小鱼儿已经不见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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