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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的时候，妻子已经离开家去上班了。骑共享单车7分钟到轻轨站。再坐30分钟轻轨转地铁，4站后下车，步行500米到达上班地点。妻子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单边50分钟左右。
在轻轨还没有开通的那几年，她每天都要开着那辆旧旧的白色雪铁龙世嘉，在人车混流的大小街道上，一脚油门，一脚刹车，如西天取经般历经千辛万苦去上班。那个时候我还在上海工作，一个月能回CD一两次。每次见妻子天不亮就起床，就会提出搬回市区的建议。
【这是我的乐趣呢。】妻子脸上虽有倦容，却眼里闪光。【如果每天上班，下班，都只能在一块那么局促狭小的空间里，我肯定会受不了的。我宁愿每天少睡两个小时，也不想错过路上的风景。你不懂，这条去上班的路上，多有趣。春天的时候，经过很大一片油菜花地，是真的很大一片哦，满眼都是金黄色，耀眼到你会忍不住想要开进去，融化在那片地里。当然，你放心好了，伤害公共环境的事情，我是肯定不会去做的。】妻子笑笑，看出我眼里一瞬而过的惊恐。【可光是看一看，想一想，就会觉得这日子太好了。还有那个小镇，路很窄，我每次经过镇头那家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包子铺的时候，都会停下来买两个芽菜包。我人不用下车，我把零钱放在右手心里伸过去，老板熟练的用很长的筷子把钱夹走，然后两个包子就扔进了车里。那个镇上的店铺很多，早上经过的车辆都不用下车就可以买到各色各样的早餐。有卖豆浆油条，有卖酥饼锅盔，还有卖兔头的。】
【兔头？】我诧异的问。
【嗯。兔头。还是很辣的那种哦。】妻子咯咯咯的笑起来。【那是一条不用下车就什么都可以吃到的早餐小镇，住在城里是怎么也享受不到的。】
【喔，我只是担心你的哮喘病嘛。太累了恐怕会发作太厉害。】妻子每隔一段时间会犯哮喘病。
【还好还好。药是一直在专心吃着的，不碍事。倒是如果搬进城里，会胸闷爆炸而死。看不到那些油菜花，看不到那些野蛮生长的路边小树，吃不到那两个散发着油香的芽菜包，那还怎么说服自己去上那个无聊的班呢。】妻子已经在我离开CD去上海的这两年里，找到了自己的专属生活模式，自得其乐。不知怎么的，看到妻子一个人那么自由自在，心里反而变得很空。
所以一年半以前，我毅然向公司提出申请回了CD，放弃与Bram争夺项目经理这个职位。
很多人不理解我的决定，毕竟在那场职位的竞争中，并非势均力敌。我的胜算大概有90%。同组的Sam与我关系亲近，劝我【你都努力做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为什么要回去？你回去能做什么啊？就一个分析师，能有大的前途么？】
【可分析师好歹也是一份工作啊。有工资就好，要前途做什么。】我故作嬉皮笑脸。我大概听这样的劝告也听得多了。从小听到大，以至于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前途会不会只是一个逼迫人们乖乖听话就范的骗局。
【你不一样啊。你是一个可以有前途的人，浪费了多可惜。】听得出来，Sam是真的着急。
嘿，就是这句话。可以有前途，浪费多可惜。可见浪费前途是多不能被容忍的错误。为了不犯错，我必须做那些在别人看来对的事，用他们认为对的节奏，去追求前途。否则，就是暴殄天物，十恶不赦。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大雨。院子里的花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我洗漱完后，开始做煎蛋，蒸馒头，喝冰镇橙汁。空气的闷热消散了很多，果然还只是初夏，经不住一场大雨的矫正。如果是酷暑的七八月，再怎么下雨，也是凉快不了的。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急促地响起来。是Sam打过来的。早上刚刚想起过他，现在就打来电话。
【林，我听说了。】Sam一副愤愤不平的声音。
【嗯。我本来想着等事情更清楚一些之后才和大家打电话说明。毕竟我也对这个事情的发生感到非常意外和没有头绪。】当事情还处在发生过程中的时候，对当事人的殷勤关怀，不小心会变成一种负担甚至是伤害。不过Sam的真切语气和他一贯的磊落为人，最大程度的避免了这样的问题。
【一点预兆都没有？或者起因呢？】看来Sam只是被告知了我被解雇的结果。
【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就从正常的逻辑来说，事情与事情之间并不应该构成因果。】我尽量字斟句酌。我想起昨天王律师在电话里再三叮嘱我要尽量少的跟同事沟通这件事。
【具体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暂时不用告诉我。但是Bram一直希望你离开公司我是知道的。他有一天不小心说漏嘴，说会找机会弄走你。】Sam电话里的声音忽远忽近。
【坦白说，我自认跟他没有仇恨。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没有达到可以成为朋友或敌人的程度，几乎没有重叠和交集。既没有给他造成任何职业上的威胁，也不曾因为工作拖了他的后腿。相反，我放弃晋升回了CD，给了他机会......】我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住了嘴。
【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你让出来的机会，让他耿耿于怀？】Sam的这个疑问也并非全无道理。
【总之，在事情没有完全搞清楚之前，我想我们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只是，最近几个项目的有关数据，还有劳你们几位辛苦一下了。我想以Bram的能力，是没办法代劳的。】我们都很清楚，如果想要顺利的完成项目，不让Bram沾手任何重要数据，是稳妥的办法。
【那是当然，你就休整一段时间吧，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Sam挂掉了电话。
【总会给我一个交代。】我淡然重复Sam最后的那句话。谁会给我交代？给我一个什么交代？我需要被交代吗？
我把手机放在餐桌上，继续早餐。蛋稍微煎过了一些，有一面已经出现焦糊的状态。不过反倒因此而增加了脆皮的口感，配合饱满扎实的蛋黄和淡淡的油香，也是另有一番风味。一口橙汁，一口鸡蛋，一个小的馒头。时间已经过了9：00，平日这个时候，我已经抱着电脑开始满屏幕的核对数据了。虽然辛苦，但是事情总是有进展，自己正朝着每月20000块的收入而任劳任怨完成份内之事的稳定感，让我忽略时间的流逝。
眼下，时间变成一个大麻烦。我在如何心安理得的填满空白时间上，的确缺乏经验。倒不是说我是一个多热爱工作的所谓工作狂，而是我对按照固定模式活着有相当程度的偏执。什么时间段，做什么事，做多久，接下来又做什么。我都需要精确规划和计算。所以看到我每天18：00去聚精会神的做菜，真不是我有多爱做菜，而是我已经习惯了在那个时间点做那件事，做了不见得开心，但不做，会无措，会难过。
【不用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我想起王律师的话。可是想什么不会出错呢？我有胡思乱想和记忆强迫症。每次想完，又会陷入我到底想了些什么的强迫里。周而复始的循环，比看满屏的数据还要难受，极容易失控。我余光瞄到餐桌旁边的垃圾桶。那件蓝色薄纱连衣长裙无影无踪，和小鱼儿的消失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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