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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院子里。空气自然是非常清新,之前已经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闷热。我就是在那样的闷热的天气里,坐在这个院子的书桌旁,处理完3个项目的数据,并提交了报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盯着屏幕,一边汗流浃背。有时因为好不容易有了些头绪,就不愿意中途打断,就一直那么坐着,坐到快要做晚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中午饭都没有吃。妻子开玩笑似的抱怨,说我应该把自己加班的视频直播给SH总部办公室,不然谁知道我这么卖命。
妻子从不过问我的工作。她顶多就是提醒我不要因为工作而饿坏了肠胃。工作很忙,但总的来说,时间自由,自己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并不到需要拼命才能完成的地步。但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我积极工作的状态不是来自热爱,不是兴趣,也不是所谓的某种职业使命感。我的高效率,完全是被一种对自己的不确定,不自信,和无孔不入的不安全感胁迫出来的。【我也不能持续的做我自己】我想起妻子说过的这句话。妻子因为这句话,而得到解脱。我却因此而被上了枷锁。这大概就是我和妻子最大的不同吧。我想要一个不变的自己。我不希望被改变,被调整,被干扰。
眼下,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了。我打开电脑,习惯性的打开工作文件夹。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已经与自己无关,便又关掉。重新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篇word文档,看最近修改日期已经是去年8月。这是我曾经试图写的小说。打开来,却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不长不短的开头。我从未写过小说。但我却一直觉得从职业的角度来说,没有比写小说更完美的了。无需协作,只要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抓破头皮,把那个根本就没有的世界一点一点的磨出来。没有协作,当然也就不需要过度社交,也就不会掺杂除了做好这件事以外的多余的欲望和纠缠。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可以靠写作养活自己的吧。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体内种下写作的欲望的?我已经忘了。大概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萌芽。但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也似乎明白,写作不同于其他的梦想,它不能挂在嘴边,在成为现实之前,一定不被祝福,甚至会被嘲笑。谁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创作这件事,只有天才和蠢蛋才会坚持去做。然而我们无法靠努力来证明自己是天才。所以,我从小就告诫自己,最好不要有什么创作的欲望。至少,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总试图想写点什么。
欲望最无法妥协和隐藏。我唯一能做到的,是尽可能不声张。
小说的名字叫:长寿路上的长寿衣。但是开头却跟长寿路和长寿衣都没有关系。
以下繁体字的部分便是小说的开头:
夜晚。形色匆匆的SH街道。車水馬龍。霓虹閃爍。
我點上一隻煙。
我不太抽烟的。但是每天口袋里都會帶煙和打火機。我只有在等待的無奈中才會想到拿一根出來象徵性的抽一抽。
蕓說她喜歡看我抽烟的樣子。像。。。詩人。
我可從來不會寫詩。
我只會拿著手術刀精準的切開病人的皮膚,分離脂肪和肌肉。一點一點的接近生命的本質,與病魔面對面的冷血對峙,儘量的修復無辜被毀掉的軀體。
今天下午上臺的是位35歲的女性。很不幸她患上乳腺癌第三期。癌細胞已經非常頑固的占據了她作為女性最驕傲的器官。
經過麻醉后,患者安靜的躺在手術臺上。上體暴露。在無影燈照射下,隱隱約約的腫塊顯得極為妖冶。
爲了挽救生命,患者和家屬再三商量之後,決定暫時不再考慮女人的美好曲綫和尊嚴,要將**全部切除。
我曾偷聽到家屬的對話。
患者啜泣,說『我以後就不再是個完整的女人了』
老公說『可我還是愛你。聽話。健康要緊。只要把它們都切除掉,你就可以像以前那樣好好活著了』
患者無助的癱倒在男人的懷裡。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今愛情電影氾濫,每個人都深受其害。連日常生活的對話都這么扭捏和做作。
做醫生做久了,會讓人很多正常的情緒神經都逐漸僵硬。
家屬在病死的親人前面痛哭,氣氛肅穆。可是醫生心理面想的卻是倒霉,偏偏碰上自己值班的時候死人。因為死人之後就是一系列繁瑣的表格,搶救記錄,死亡記錄要填寫。恐怕一晚上都不能休息了。要忙活到天亮。
只希望趕緊哭好,衣服穿好,再把尸體運到太平間。讓自己安安靜靜的處理善後事宜。以便迎接新的一天,新的病人,新的輪回和不可避免的死亡。
如同老師的職業病是聲帶息肉或者慢性咽炎,醫生的職業病是。。冷血。
還好,我愛蕓的那部分感情激素沒被醫生這個職業抽空。相反,因為面對太多的生老病死。我對蕓的愛護更是到了絲絲入扣的地步。
扯遠了。
回到那位即將割掉自己心愛**的患者身上。從病人記錄上得知,這個躺在冰冷手術臺上的女人叫做夏愛蕓。因為跟蕓同名,所以我對她有些額外的關注。當然,這也不排除可能是她姣好的面容吸引了我從始至終的目光。
她是某外資企業的中層主管。算是小金領。在患病之前,應該也是一個視工作為生命為一切的工作狂魔。每天電話不斷,郵件不斷,穿著名牌時裝,叱詫于生意場。
我是她的主治醫生。跟她打照面的機會多。一開始她非常沮喪。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像是正在戰場上打仗打得興高采烈的將士突然收到通知被迫撤離的不解和恐慌。
生意是一個戰場。身體本身也是一個戰場。無論你貪戀哪個,另一個就會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死給你看。
對事物的接受能力和承受能力真是因人而異的。可以想見這個叫夏愛蕓的女人平日里多么的好強和堅韌。從住進病房宣判死刑,到後來無論多辛苦都積極配合治療,一副『一定會好起來』的樣子。自信心到爆棚,有時甚至會感染病房里其他病友以及醫生。
作為胸外科最年輕有為的醫生,我也決定要放手博一博,用最先進的皮瓣分離精緻切割術徹底治愈這個女人。
在我手上誕生的生命奇跡很多,而這次,我不僅僅是期待一個奇跡的發生。我急切的想要看到這個女人經由我的雙手重新回到正常生活中的样子。
通常命運會懲戒一些過分在乎工作名利乃至一切身外之物的人。讓他們在汲汲營營的耗費人生追求前途的過程中,突然遭受意外或者疾病的重創。但往往這樣的懲戒只進行到懲的部分,對象就徹底掛了。有好多人其實已經在病痛的折磨中幡然醒悟,但是卻來不及擁有改變和重新來一次的機會就抱憾去了另一個世界。我覺得上帝有時也滿任性的。沒有了戒的驗證,又怎么去反饋當初懲的合理性呢?過猶不及的道理。還是等以後慢慢在跟上帝的禱告中闡述吧。
而這次。我想要看到戒。我想要知道夏愛蕓好起來以後會不會一如既往的淪陷在金錢和名利中,會不會仍然忘記了身體里也有一個戰場需要她悉心安排巧妙布局才能贏得每次戰役?
如果她做不到。。。
系鈴還需解鈴人。
我解得開。就系得上。用我的方式。
放在屋里的手机响起来。我把电脑合上,进屋拿起电话。是王律师打过来的。
【林先生您好,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创作。】
【你说创作,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的看了看院子里的那台电脑,确认已经合上。
【林先生,其实就我看来,你不应该放弃写作这件事。不是说非要靠写作为生,但坚持写下去,你或许可以找到你一直想要了解的答案。】王一在电话里顿了顿,【关于那份工作,我昨天也说过,是肯定做不成的了。不过这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坏事。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会帮你争取到足够的赔偿金。虽然不会多到从此无需工作,但至少可以保证你在接下来近一年的时间内,什么不用做,也可以维持相当的从容。】王一在讲话时的遣词造句或许也是他区别于同行的武器。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写作这件事?】我在电话里不安的问。我甚至不会将写作的欲望向妻子提及。我不愿意任何人知晓,那只会让我觉得羞辱和疲惫。
【我说过,有些问题,你只要持续去做,就或许会有答案。现在问我,其实我也不能准确的回答。但是必须提醒你的是,不用为自己的任何欲望感到羞愧。尽兴的写,尽兴的想。不用讨好,但也不用刻意冷淡。我看过你在社交网站上匿名写的文章,即使你已经冷淡到让那些文字在最大程度上失去了可读性,好像一直说,别评论,别喜欢,别想着它,但我仍能看到你的天份和欲望。】
一阵风从院门口吹进来。我打了一个冷战。
【关于赔偿款的事,我会随时向您报告进度。如果今天收到公司的邮件,请您按照待会儿我给您的邮件内容进行回复就好。】说完,王一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收到了王一给我的邮件。我确信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邮件地址。但是,我还是真真切切的收到了从他那里寄来的教我如何回复总部的内容模板。
我感到一阵口渴。今天还一杯咖啡都没有喝过,我赶紧冲进厨房烧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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