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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每个人都是过来人，他们都用一种眼睁睁看着我掉队的口气来关心和称赞我。你看着吧。】小鱼儿说完恢复了他潜心研发的不失礼貌的假笑。眼睛聚焦在屋子正中间，就好像那里有谁也冲他这样心有灵犀的笑。
【哇，小鱼儿，你在这儿坐着呢，小姑找你半天了。】那个旗袍女人走近过来，热情地坐在小鱼儿左边的沙发扶手上，极为自然的拉起小鱼儿的一只手，反复在手心里摩梭，那种疼爱劲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你看，好久没见了，你搬出去一个人住习惯不习惯。有什么需要的，要给小姑说。你都瘦了，是不是一个人不认真吃饭。工作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嘛，不然小姑会心疼的。你也不跟大家说搬去哪里了，不会是有了女朋友，偷偷藏起来不给大家看吧。哈哈哈哈。】噼里啪啦的一通话，倒是也不失一位不服老的活泼的长辈的体面，既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也用玩笑的口吻试图了解近况。小鱼儿的左手还放在旗袍女人的手心里，他喉结稍微动了动，就那么敷衍了事的嗯了一声，几乎听不见。但是好像旗袍女人对这个反应已经很满意，继续情绪饱满的说道：【想想时间过得太快，你都长这么高了。你刚到咱......你还只有这么一点点大的时候】她用手比了一个大概婴儿的长度，【可爱极了！我还给你洗过澡呢，生怕动作太大伤到你了，因为小婴儿皮肤实在是好嫩。那个时候的你，眼睛好大好亮，笑起来我们心都要融化了。呃，你记得吗？你刚学走路那会儿，特别爱蹦，我们坐在凳子上用手扶着你，你就一个劲儿地跳，一个劲儿地笑，好玩得很。你就是一个爱笑的小孩，饿了你也不哭，就那么笑嘻嘻的盯着大人。你说你怎么那么爱笑呢？哎，那个时候可真是美好啊。你跟雯雯差不多大，我真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啊。转眼，你和雯雯都长这么大了，小姑也老了。】说完，她竟然还真的红了眼眶。不得不说，在一旁坐着的我，多少有些尴尬。
【小姑怎么会老呢？】小鱼儿有些突兀的说了一句，眼神也从屋子中间的虚空中抽了回来，转头看向小姑。这个坐在沙发扶手上，穿着旗袍的，妆容精致，讲话生动的64岁女人，受宠若惊的问道：【你真的不觉得小姑老吗？真的吗？不会是骗我的吧。】
【小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小鱼儿抽出自己的左手，顺便就帮小姑整理了右边耳朵上方的头发。动作轻巧不动声色，自然到令人惊讶。手从头发上滑下，又摸了摸右耳上的蓝宝石耳坠。【小姑戴这耳环，美得像天仙一样。】
小姑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脸上出现了一闪而过不容察觉的慌张和兴奋，一次也没有飘到我这边来的眼神，也下意识的朝我这边扫荡了一下。随即，她恢复了镇定。【小鱼儿最乖了，是小姑最爱最爱的小宝贝，你是我们这个家的骄傲。】
不知道怎么的，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一个64岁的女人，对一个30岁的年轻男子这样讲话，就算是用当老师很多年作为借口，似乎也很难解释得通。而小鱼儿看小姑的眼神，也极其复杂而隐晦。我认识小鱼儿那么久，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小屋子里的麻将局结束了，一群人带着乌烟瘴气的走出来，意犹未尽的讨论牌局输赢。那个左脸有道疤的男人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嘴里还叼着烟，骂骂咧咧道：【真他妈的倒霉，今天输得比平常多多了。文刚那小子怎么什么牌都摸得到！】他走到沙发旁边看到小鱼儿，就粗声粗气地说：【这不是小鱼儿吗？咋还是长得这么秀气斯文啊？读几年级了？......】话还没有讲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呼吸急促沉重，发出啸叫，就好像用指甲在玻璃上用力刮过的声音一样，令人痛不欲生。旗袍女人从沙发扶手上站起来，一边给大肠癌患者拍背，一边不耐烦的抱怨道：【可以少抽一点烟不行吗？本来自己就是个病人。】
等这场疾风暴雨的咳嗽过去之后，疤男挥挥手示意旗袍女把手从自己背上拿开，然后说道：【男人的事情你管不着。我辛苦一辈子，抽点烟碍不着谁的事。】
我转眼看小鱼儿，他又恢复了假笑。
疤男被旗袍女拉走，嘴里仍然在大声吼道：【妈的，最近打麻将真的很不顺啊。前天也输了不少。对了，小鱼儿到底几岁了，怎么还像个学生一样。他跟文刚谁大？】
小鱼儿吐了口气，在我耳边说：【文刚就是他的女婿。】
【就是那个穿深蓝色衬衣外面套横条纹v领毛衣的那个，正去厕所。】小鱼儿抿嘴笑着给我指疤男口中的文刚。怎么看，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也不会跟小鱼儿是同龄人。他嘴里叼着烟，眼睛被烟熏得半睁半闭，用手挠着上下晃动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走向厕所。结果厕所有人，他就四处张望，看到小鱼儿，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这不是可爱的小鱼儿吗？】几乎一摸一样地开场白，还带着几丝戏虐。作为旁观者，尽管大家似乎都没有恶意，但是他们对待小鱼儿的态度的确微妙而诡异。
【这不是文副所长吗？久仰久仰。】小鱼儿仰起头故意提高音量。
【咳，已经是正的了。】文刚迫不及待地纠正。我看到小鱼儿讪笑地答道：【哦哦，不好意思，上次你升职不是还请大家吃饭吗？我就忘了。】
【小鱼儿尽拿我开玩笑。怎么样啊你，还在读书吗？】
【读啊，还得再读20年吧。】
【你唬我吧。人这辈子顶了天能读20年书不？】文刚站在对面，也不坐，腆着个肚子，神情得意洋洋。【小鱼儿，你怎么还是单身呢？读书读那么多有什么用，女朋友都找不到？还是女朋友太多，不知道带哪一个回来？哈哈哈】像这样的借着关心对方感情状况炫耀优越感的拙劣玩笑话，我听过很多次。但经由文刚讲出来真是令人不快。
妻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站在文刚侧后方幽幽地说：【文所长，小鱼儿舅舅的事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文刚猛一转身，差点失去重心，嘻嘻笑道：【欣怡，我知道你跟小鱼儿舅舅关系好。可我这也是为他好嘛，男人总得有男人的样子，不能总读书，也得去社会磨练一下。】
【男人总得有男人的样子？】妻子重复道，然后缓慢而仔细的上下打量文刚：【像你这样？】
文刚被看得心里发毛，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文刚，你今天赢爸的钱了？】小姑的女儿雯雯过来气势汹汹的冲文刚吼道。
【呃，赢了一点，今天爸手气不好。嘿嘿，又不是我一个人赢的。】文刚像是矮了一截，唯唯诺诺陪着笑。
【你胆子不小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牌技，想输还输不了啊，你就是存心要赢的，爸本来身体不好，他为了你升职找了多少关系费多少劲，你还跑来赢他钱！】
【哎，过年开心嘛，大不了待会儿去给爸买条烟。】文刚挠挠头。
【嗯，还有，明天晚上武侯区工商局赵局长要请客团年，他小孩儿刚刚考上初中，我觉得应该买个最新款的苹果笔记本电脑送去。上次我和他老婆吃饭的时候，她就话里话外的暗示过我了。】雯雯看了一眼我们，眼神停在小鱼儿身上，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拉着文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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