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学生活
时间过得真快,再有几个月就要升大三了。我的学习嘛,还可以,没掉过队。只是整天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其他课外书吧,又没心思。倒是董阳抽空儿就往阅览室、图书馆跑,一本本地借书看,不是写个读后感,就是往学院办的报刊投个稿什么的,忙的也是不亦乐乎。这不,现在又迷上福尔摩斯了,说是学习这位外国侦探敏锐的洞察力有利于更新自己的思维方式。厚厚的一本书,我才没闲工夫去看它呢。
周末下午,正在百无聊赖之际,李东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问道:“吴言,闲得发慌是不是?明天是星期天,给你找个美差,干不干?”
“啥美差?”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去翠华山春游。骑单车去,图个方便自在。”见我来了兴趣,他又道:“不过,咱俩必须各驮一个人才行。”
“抓苦力呀?!几十里山路呢,累也给累趴下。这等好事儿,你去找周一朋吧,他力气大。”我推脱道。
李东忙说:“周一朋说好了的,明天要去他父亲的战友那儿;董阳吧,书迷一个,拉也拉不动。我看就你最合适。”又恳求道,“我好不容易才借来两辆单车,帮帮忙吧,好兄弟!”
见推辞不过,我问道:“那俩人是谁呀?”
“谢玫,还有沈雪。她俩都不会骑单车,所以我来求你行侠仗义一回。”
谢玫是李东的恋人,在班里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去春游准是她出的主意,要不,就凭李东的孤傲、清高,谁能指派动他,不出邪才怪咧。
沈雪是班里那个爱笑爱唱、挺清纯的女孩子,好象她也在音乐培训班学习过。怎么她也有这闲情逸趣去游山玩水?
“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拙言笨语的,见女孩子就脸红。丑话咱可说前头,到时候可别怪我扫了你们的雅兴。”我事先给他打好预防针。
见我应允了,他高兴得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让谢玫多准备些吃的、用的。你啥也不用带,一门心思当好洋车夫就行了。”他乐滋滋地走了,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叮嘱道,“明天早上五点半我来喊你。可别睡过了。”
晚上,我因看电视连续剧《霍元甲》,被剧中的人物、情节折腾得很晚才睡。觉得才入睡一会儿,李东就来喊醒了我。揉着惺忪的眼睛,一看窗外——天已蒙蒙亮了。
草草地收拾一下,也没顾上跟董阳交代一声,就慌忙下了楼。谢玫和沈雪已在楼下等候多时了。
四月的早晨,天气乍暖还凉。昏黄的路灯时不时眨眨眼睛,象没睡醒一样无精打采。往日车流不断的马路上这时人车稀疏,显得宽展了许多。梧桐树下、草坪上,晨练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
我骑车驮着沈雪,紧紧地跟在李东的车后,有时追上并排走。沈雪和谢玫不时说笑着,活跃着气氛。
李东扭过脸来,笑着问我:“怎么样?车夫兄弟。”
“还行。不知道在山路上骑,有没有现在这样快?”
“估计差不多。不管怎样,你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了。”
“前面不会有刀山火海吧?!即使有,你能带着谢玫冲上前去,我也敢。不过,要把沈雪留下来——她可是无辜的。”
大家笑了起来。
从西郊到南关,平日里坐公共汽车也需要半个小时,可今天竟不知不觉到了。我们简单吃了早饭,算正式踏上南往翠华山的路程。
一出南郊,便是一望无际广袤的田野。太阳在远方的地平线下喷薄欲出,散绮的彩霞缀满了东边的天空。翠绿的麦苗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组成方方块块的禾田,象毯子一样错落有致地铺在肥沃的土地上。棵棵挺拔的白杨如同列队的士兵守卫在路的两旁,和煦的微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仿佛在为我们挥手送行。
“哎,吴言,你还记不记得《白杨礼赞》那篇课文?就是描写这种白杨树吧?”沈雪开口问道。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她一定知道就是这种白杨树,只是想打破眼前令人尴尬的沉寂罢了。
“当时学这篇课文,对它确实没有太直观的感受。今天见到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秀美,才知道什么叫‘亭亭玉立’。”沈雪又说。
我不由接过话来:“其实,对于某些曾经存在或未尝谋面的东西,反倒给予了我们更大的想象空间,由你去尽情发挥。譬如秦时被楚霸王付之一炬的阿房宫,书中讲它‘绵延三百里,宫殿楼阁,遮天蔽日’。而你可以去想它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究竟是那一路呢,是观音菩萨?不会,她在南海的莲花宝座上;也不会是八仙,他们在蓬莱仙阁……”
身后是一阵沉默。是不是我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她在取笑我?平日里寡言的我今天怎么啦?我思忖着。
路转了一个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飘逸着阵阵浓冽的香味。
沈雪惊喜地问:“这是什么花呀?真香!”
“那是油菜花,常见的。”我答道。
“在我们那儿就没见过。”
“你是——?”
“我家在贵州××军工厂。当初支援三线时,父母才去的。”
“你跟周一朋认识不?”
“我和他是中学同学,一块儿考来的。怎么——你跟他关系那么好,他没讲过呀?”
我觉得自己真是不问世事,两眼一抹黑,连周一朋有个中学同学在一个班都不知晓。下意识地感到,和沈雪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接近了许多,不再一味拘谨了,话自然多了起来。
我讲自己在中学上晚自习时,溜出来去草房里捉鸟儿,被班主任拎着耳朵回去的调皮;因贪玩逃课,父亲一气之下要我辍学,去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的羞愧;将自己的梦境和困惑无意中写在作业本上,英语老师给予的开导与激励;时常坐在校园围墙外,望着远方模糊的山峦,想走出这方土地去山那边看看的冲动与渴望……
沈雪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打断我的话。
我自顾自地讲着……。
“今天这是怎么啦?”内心又一次问自己。平时就连董阳,我一下子也没给他讲过这么多的话。难道一个性情活泼的女孩儿此时默默地听你倾诉,就能够使你心扉大开?难道给与自己不相干,仅仅是萍水相逢,明日就各奔东西的女孩儿讲这些,求的是一种无所顾忌的放松和解脱?
我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才来?等你俩半天了。”李东站在路边,向我俩喊道。
哟——光顾着说话了,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以至于落下这么远。
“刚问了老乡,走错路了。绕了个大弯,多出二十里来。”李东一屁股坐在地上,懊丧地说。
“多休息会儿再走吧。早晚能走到,别着急。”谢玫安慰着,转脸向沈雪打趣道,“看你俩谈得挺投入,是不是一见如故呀?!”
李东也帮腔道:“沈雪真是了不起,能让吴言这个闷葫芦开了口,不简单,不简单……”
“说什么呀你……!”话未说完,沈雪白皙的脸庞顿时飞上了一抹红晕。
由于绕了路,午后我们才来到翠华山脚下的子午镇。把单车寄存在老乡家,就抄近路往山上赶。
在一条干涸河道里的平坦处,谢玫她俩摆起了午餐。我跑到路边小店买来两瓶葡萄酒,谢玫问道:“还喝酒呀?”
李东说:“到山上喝。吴言要学李白,说不定酒后能吟出一首好诗来呢!”
崎岖的羊肠小道,蛇一样地逶迤在山腰,乱石和荆棘不时挡住去路。看样子爬这种山还真得费一番功夫。不知觉中,眼前的去路渐次消失在怪石林立的河谷里。艰难地走到河谷尽头,迎面是一个名叫“十八盘”的陡峭山坡。抖抖精神,相互鼓励,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了上去。直起身来,眼前顿觉一亮——
只见黛青色的群山屹立在远处,在清澈、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秀丽迷人。柔媚的未名湖宛如熟睡的少女,依偎在群山的怀抱里。层峦叠伏的山峰倒映在镜似的水面上,形成了山湖一体、湖山一色的奇丽景象。偶尔见一两只扁舟轻轻划过来,荡起阵阵涟漪……
望着眼前如诗如画的景色,我们深深地陶醉了,浑身的疲乏和酸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心灵象被荡涤过一样明快、开朗。
“我们快去划船吧!”沈雪和谢玫不约而同地建议道。
“遵命——!”李东乐颠颠跑去租船了。
小心翼翼地依次踏上小船,坐稳,我和李东拿起木桨,笨拙地划起水来。咦——咋回事儿?船在水中打着晃儿只转圈儿,就是不肯往前走。相互一问,方知道我们都是平生第一次坐船,更甭提操桨划水了。
“看来,咱们几个人这辈子跟艄公是没缘份了。”沈雪取笑道。
谢玫提醒着:“依着电影中划船的方法,看行不?”
李东和我照办,一左一右并排,合着拍划。嘿——还真行,尽管船儿象醉酒的人一样晃悠悠地往湖中游着,毕竟将我们带出了尴尬的境地。
斜阳里,谢玫和沈雪合撑一把阳伞,亲姐妹般地偎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李东见状,放下手中的桨,取出相机对着她俩拍了起来。
尽管是普通的胶卷,但那天真的笑靥、纯真的双眸,也会给这方寸的黑白世界增色不少。我想。
船儿停在湖心小憩。
水面静极了。一低头就看到映出的那片天空,似乎是那样的深邃和遥远,若不可及;但又是那样的接近,近得几乎就要融化在里面。
鸟儿在轻盈地掠水、嬉戏;鱼儿在追逐着片片白云。
撩起凉丝丝的湖水,溅起的点点水珠儿轻易不肯融入水面。
这时,沈雪轻声唱起歌来:“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声调婉转悠扬,博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
谢玫对我说道:“吴言,你唱歌不是也不错的嘛。怎么样,来一段跟我这小妹比赛比赛?”
“那有的事儿,别让我献丑了。”我闪烁其辞。
“你忘了——在联欢会上?”她转向沈雪,“对吧,沈雪。”
噢——想起来了,班里举办联欢晚会,在“击鼓传花”节目中我被“奖赏”表演一个节目。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羞怯、紧张之中,唱了一首《小城故事》,不料却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赞许。
李东也在一旁怂恿着:“来一首就来一首,咱哥们儿还能比谁差到哪儿去?”
“唱就唱。不过,本人音不全调不准,各位千万不要笑得前仰后合的——我可不会游泳。”我打趣道,然后一本正经地,“下面,我给大家演唱一首外国民歌《划船歌》——
“快快划呀,小船在飘荡,苏拉巴亚,就在那前方。你可忘记,那美丽的衣裳,千万不要,把我遗忘。
“……。”
我一边划船,一边忘我地唱着。
歌声终了,随之而来的竟是片刻的沉寂。
谢玫将头依在沈雪的肩上,两眼正含情默默地望着李东。
不知什么缘故,我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偷眼向沈雪望去,见她搂着谢玫的肩膀,清秀的脸上映满红霞,靓丽的双眸凝视着自己纤长的手指,象是在聆听,又象是在沉思。
“好——!”李东的喝彩声惊醒了我们。
我赶紧将目光移向别处,无意中看见不远处有一小岛,就提议去岛上游览一番。
登上一看,说是岛,倒不如说是水面上浮出的几块巨石。即便如此,我们也是兴高采烈的。沈雪从背包中拿出吃的东西分给大家,我问她:“酒呢?快拿出来,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你不想回去啦?”沈雪问道。
谢玫也说:“你要是喝醉了,谁驮沈雪回去呀?”
“没事儿,吴言比我的酒量都大的多,咱仨人绑在一块儿也不是他的对手。”李东解围道,又看着谢玫,“再说这是葡萄酒,没劲儿。”
四人一瓶酒未喝完,俩女孩儿已绯红了脸。
李东对她俩说:“你们不胜酒力,我俩就当仁不让了。”转身对我举起杯,“来,哥们儿,祝你天天快乐!”
虽说是葡萄酒,但大半瓶下肚也使得我头重脚轻、身不由己,内心躁动不安。爬上岩石,对着巍峨的群山,想唱、想喊、想把心中刚才滋生的无由的烦恼发泄出来……
谢玫见状,急忙喊道:“吴言——快下来,让我来给你看看手相。”
李东把我拉了下来。谢玫让我伸开左手,煞有其事地看着、说着:“你的生命线细而长,比较顺滑,寿命不会短;事业线有点儿枝杈,不过问题不大:爱情线嘛——,”她似是有意无意地瞄了沈雪一眼,“爱情线既明显又非常通顺,会有刻骨铭心的幸福爱情。”接着,又俨然一副大姐的模样,意味深长地说,“小伙子,要努力呀!”
我似信非信。太阳西沉得真快,在不知不觉中就转到了山的那边。落日的余辉给四周锯齿般的山峦涂上了一层彩妆,天空在聚拢着飘逸的云霞,微风也变得凉丝丝的。游兴未减的我们不得不登船返航。
爬上陡峭的堤岸,游人少了许多。不远处的山坡上笼罩着淡淡的烟雾,隐隐地象是藏着什么。仔细一看,原来是座寺院。
李东看着谢玫,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时间还来得及,去寺庙里看看吧。”见她默许了,就对我说,“她俩累了,咱兄弟俩把包都背上。走,拜佛去!”
走进寺庙,只见参天的古柏郁郁葱葱,拱卫着庄严古朴、雕梁画栋的大雄宝殿。殿内,善男信女们焚香叩拜,祈祷着平安和幸福。
谢玫给佛像上了香,拉着李东的手,一起跪在蒲团上,合掌当胸,口中念念有词……。
我霎时懂了许多,继而陡然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伤感和委屈,踉跄着跑出大殿,木然地站在古柏树下,枯涩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是热恋中的他俩映衬着自己的形影吊立?
——是为自己的孤僻、逃避现实而自责?
——还是为自己浑浑噩噩、无人倾心而悲哀?
也许都是。
浑浊的脑海在不停地翻腾着、咆哮着。恨自己为什么不让董阳一起来?如果他在,也许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形。
现在的我倍感孤独和无助。
“该回去了。”柔柔的声音飘来,我将信将疑地回过头去——果然是她
——沈雪就站在身后。
她的双手不安地抚弄着飘在身前的长发,口中喃喃的说:“想不到今天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痛苦……”
我伤痛的心象是得到了一些抚慰,嘴唇抖簌着,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山的路上,我满腹心事,低着头一言不发。李东他俩也许看出了端倪,想方设法逗我开心,可我始终提不起精神来。
来到存车的老乡家中,天已经黑透了。随便填了填肚子,问清归途就上路了。
往北一袭的下坡路,不用脚蹬,单车就跟飞一样快。
我担心后面的沈雪,想让她象谢玫搂着李东那样搂住我的腰,可张了几次口却又不敢说出来,怕被拒绝伤了自尊心。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猛然见车前朦朦胧胧行着一个人,赶紧躲避,躲是躲开了,但转弯太急,只听沈雪“呀——”的一声,接着是人摔倒的声音。
急忙刹闸,无奈车速太快,往前冲出十几米方才慢下。不等停稳,我就跳下车,失魂落魄地向沈雪冲去——
娇弱的沈雪躺在地上,毫无生息。
……
感谢上苍,感谢大地,感谢世上所有善良的人们——一九八四年四月八日,在陕西省长安县子午镇,是淳朴善良的人们帮我们把沈雪送进了医院;是技高德厚的大夫们给予了沈雪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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