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毕业前夕
第五章毕业前夕
——当我从隐隐约约的迷茫中解脱出来,走进那个使我魂牵梦萦的多彩世界里,漫无边际的梦想转眼变成可触可及的现实的时候,强烈地感受到了生命琼浆的甘美。渴望他的柔情蜜意和关怀怜爱,期盼他能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给予我勇气和激励。
教室里,有我俩心领神会的相伴夜读;公园里弯弯曲曲的石径上,留下我俩紧密相随的脚印;田野中,回荡着我俩无忧无虑的欢笑与歌声……
爱情,原来是这般美好!
转眼之间,一年一度的暑假到了,我和吴言不得不品尝第一次别离的痛苦滋味。
闲暇时,坐在家中的阳台上想翻翻书,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吴言的身影,强烈的思恋和牵挂烤炙着我的心。
四周的群山被云雾笼罩着,灰蒙蒙的辨不清轮廓。头顶上的那片天,整日里阴沉沉的,飘着烦愁的小雨,空气潮湿得让人憋闷。
这鬼天气,真难受;这样的日子,真难捱呀!
假期还未结束,我就跑到周一朋家,跟他商量能不能相跟着提前返校?
周一朋见我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故意慢条斯理地说着:“急什么呀?沈雪。不是还早着么?”
“在西安时间一长,我反倒不适应这儿的环境气候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生病的。”我找借口说。
“怕是要生那个……那个什么病吧?!”他取笑我。
“哎呀,别开玩笑了,老同学。”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又佯装赌气地说,“要不,你在家呆着吧,我一个人走。”
他见状,忙不迭地说:“别,别价,我是逗你玩的,别当回事儿。你自己走,一个人在路上若有个闪失,吴言不跟我拼命才怪呢。你先回家做准备吧,明天我就去贵阳买票。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那太好了!回去我和吴言请你美美地撮上一顿,以表谢意。”
“算了吧,这点儿小事,不值当的。谁让我是你的同学、吴言的哥们儿呢。”
起程的那天早上,与父母亲依依惜别,含泪踏上班车。班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行驶着,回身将头探出窗外,望着迷蒙晨雾中父母渐渐模糊了的身影,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
为了他,我失去了在父母跟前撒娇、给予他们欢乐的机会;为了他,我平生第一次昧心地向父母撒谎……。难道人生就是这样,要得到些什么就必将失去些什么,有得有失,以保持所谓的均衡吗?可父母对我宽厚仁慈的宠爱和吴言对我纯真的爱恋,这两者我都是想要得到的呀!我能如愿以偿吗?
一路上归心似箭。
中途在成都转车,耽误了近一天的时间,列车终于在第四天的下午到达西安。我顾不上拿自己的东西,就急忙跑下车,在站台上左顾右盼,翘首以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偏偏就没有那个让我朝思夜想的身影。——对,说不定他在出站口。我帮周一朋拎着行东西,拨拉着拥挤的人们,向出站口跑去。
——没有,还是没有。我彻底失望了,委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周一朋安慰我:“别难过,这不已经到了么。再说,你是临时决定提前来的,又没给他写信说一声……。”
他说的也是。但我心里就有那么一些委曲难以排解。吴言,你不是经常说相爱的人有一种心心相印、遥相知悉的心灵默契吗?那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呀?
周一朋不无羡慕地说:“吴言这小子真有福分,有漂亮女孩儿天天想着、念着,该知足啦。——哎,沈雪,回头他若是欺负你,就言一声,老同学帮你出气。”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或许是满足了女性的虚荣心,我的不快霎时无影无踪了。
开门进到宿舍,只有副班长王艳的床铺整齐地铺开着,看样子她也提前来了。
收拾停当,刚想坐下休息会儿,就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拉开门一看——是他,让人气让人恼让人思让人念的吴言!
他一进门就忙不及说着:“我是昨天来的。觉得你可能也要提前,想到车站去接,又不知你要坐那次车,真叫我为难。这不,周一朋来后给我一讲,就赶紧跑来了。”喘了喘气,又充满爱怜关切地问,“坐了几天的车,累坏了吧?还没顾上吃饭吧?走,我带你去外面吃饭。”
看着他那一副诚恳、慌乱的样子,我一边替他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泛起的一丝怨气顷刻间化为乌有。
晚餐过后,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夜幕下的街心公园里幽静了许多。斑斑驳驳的树影下,草坪边的长椅上,少男少女们成双成对,相依相偎,喃喃细语,沉醉在诗一般梦一样的意境中。
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咚咚作响的强有力的心跳声,数着夜空中最先露出脸来的群星,满腹的思恋却不知从何说起。分别的近二十天时间,仿佛二十年那般漫长。当焦灼的等待得到回报时,重逢后的甜蜜和温馨竟是如此的回味悠长……
吴言温柔地拥着我,伏在耳边轻声吐露着绵绵的相思和爱恋。我被他的真挚情意深深地感动了,陶醉了,象梦呓一样说着:“我和你再也不要分离了,再也不要了!”
“今生今世,我要和你白头偕老,永不离分!”
“你不会辜负我的一片真情吧?”
“不会的!我今生只爱你沈雪一个人!假若日后背叛了你,就让我悄无声息地死去,不留下任何痕迹……”
我猛地搂紧他的脖子,用湿热的双唇封住了他那无遮无拦、信誓旦旦的嘴……
吴言炽热的爱改变了我的生活,什么自学安排、锻炼身体计划啦,什么课外阅读啦,几乎全乱了套。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我只好取消其他安排,加倍专心地进行自学,以弥补功课的不足。而吴言呢,仗着自己的小聪明,从不把学习放在心上。有时我也很恼他不争气,而他却振振有辞:“现在讲究‘六十分万岁’,大致上弄通、搞明白就行了,何必太过于认真?”更让我放心不下的是,他和李冬、周一朋结交了别的班级的一些同学,整天有事没事就聚拢在一起,吃呀喝呀,胡侃八侃的。为此,我和董阳不止一次劝说他,可他当时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没过几天又是老样子。有时,他还有自己的一番理论:“现在结交朋友是一种锻炼,是为以后走向社会打基础的。要不,就凭我这性格,走出校门两眼一抹黑,啥事不懂,谁答理我呀?!”
面对他的歪理,我只有生气的份儿,董阳也是感到无可奈何。他有时对我说:“吴言有些观点,明摆着是错误的,经不起推敲。可有时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也未必能说服他。看来,我的书是白读了,一些道理对他去说根本就不顶用。他和一些同学近乎点儿,互请吃喝啦,倒没多大关系。就担心他的脾气——任性、又很仗义,头脑一热什么都不在乎。怕时间长了,惹出什么事儿来。现在,只有你才能拢住他的心,回头好好劝劝他。我也找机会跟他谈谈。”
听着董阳的这一番诚挚话语,我很是惭愧不已,同时也为吴言有这样的知心朋友而由衷地感到欣慰。
我下决心去感化吴言,使他步入正常的轨道上来。
谁知第二天,吴言缺了一整天的课,根本没来!
我忧心忡忡,晚饭也没心思吃,正准备让谢玫陪着去问个究竟,副班长王艳约我出去谈谈心。
我俩一边走一边不着边际地唠着,等走到僻静处,王艳倒不忌讳,一步入正题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知道吴言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吗?”
“我也挺纳闷的,正想去找他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下课后,辅导员跟我把情况谈了——昨天晚上,吴言和周一朋和别的班同学聚会,酒桌上互不服气对方,拼起酒量来。结果俩人喝得酩酊大醉,今天都躺在床上起不来。”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接着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辅导员和班长去宿舍看他俩时,却没有过多责备他俩,回来后把事情告诉了我。你知道他的用意吗?”
我点点头。
她诚恳地问我:“沈雪,咱们是好姐妹,你说句真心话,你爱吴言吗?”
我迟疑了一下,使劲点点头。
“我是你的姐姐,说的话不一定中听,你可别在意呀——你不觉得咱们现在这个年龄,谈恋爱是不是有点儿过早了?”
“……”我一时答不上来。
“我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经常来信训导我,说在校谈恋爱来到社会上没有几对能成的。因为我们还年轻,很单纯,有时做事很盲目。走错过关键的一步,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呀!”见我仍不吱声,转而说道,“如果你主意拿定了,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在的问题是,吴言他整天对学习漫不经心的,班里的各项活动也很少参加了,变得有点儿玩世不恭起来。你该好好劝劝他,别再往下滑了。我想,你也不会坐视不管,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往不好的方面发展吧?”
好呀,你个吴言,把我和朋友的劝告当做耳旁风,越来越不象话了。别以为你有人爱着、恋着就忘乎所以,如果你不改变现在这种状况,我即使再伤心、再不情愿,也会斩断情丝、毅然决然地离开你。我忿忿地想着,决定不理睬他,惩戒他一番。
几天来,我一直在躲避着他,并给谢玫交代,他即使好话说尽,也不要带他来见我。
好几次,他有意跟我走对面,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我,想求得原谅与和解。我装做视而不见,心想,你好好反省吧!
有一次见到董阳,我问及吴言的情况,他说:“这些天倒是安稳了许多,可能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不过,就是成天闷闷不乐,跟没魂似的。”
我想再抻抻他,忍住心中的不情愿,对董阳说道:“你回去对他讲——他所做的一切让人伤心透了。我俩的缘份已尽,让他好自为之吧!”
正当我为略施小技而自鸣得意时,董阳一路小跑把我叫到外面,余悸未消:“哎呀,差点儿出了大事!”
我陡然失色,急切地问:“是不是吴言?他怎么了?”
董阳定了定神,才把情况讲述一遍。
原来,心情烦闷的吴言午休时和顾非去校办工厂里溜达。在铸造车间外,看到平地炉池里的熔化的铝液,就恶作剧地要试着铸铝锭。顾非拦他不住,吴言就地摆好几块砖,拿起长柄勺舀了一勺,往砖槽里倒了起来。谁知散热太慢,倒着倒着,突然“砰”的一声闷响,灼热的铝水爆炸开来,溅在吴言身上、脸上,烧得他捂着脸转身跑到一旁,低头一看——上衣、裤子被烧得千疮百孔。再往回看,吓得差点儿没瘫软在地上——他是捂着脸看也没看脚下,,就从池的边沿跑过去的。跟地面相平的炉池内是正在冒着热气、沸腾着的炽白铝液!——差一点点儿没掉进池内!
听到这里,我惊吓得连魂都没了,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着,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董阳又说:“他还一再给顾非交代,这事儿对谁也不要讲。可这么大的事,顾非能不给我讲吗?我来不及多想,就跑来给你说一声。好在没出意外,是天大的万幸,只是想起来后怕得很!……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再担心了。”
“能不为他担惊受怕吗?那是我的吴言呀!”我心里喊着。
好久,他见我逐渐恢复了常态,就小心地说道:“我想,是不是我们对他太苛刻了……”
我明白他话在中有点儿责怪我、偏袒吴言的意思,怕我难堪,才处心积虑地用了“我们”二字。考虑了一下,便说道:“好吧,你让他晚自习后在街心公园等我。”
晚上,谢玫陪我来到街心公园,就见吴言不安地来回走着,李东在旁边说着什么。
谢玫往前推着我,说道:“快去吧,可别让他太难堪了。”就立住,等李东过来。
我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里背对着,不理睬他,心里那个气、那个恼,就甭提了。
他觉得自己太输理了,怯怯地走近我,不知说什么才好。迟疑了半天,这才憋出一句来——“沈雪,我对不起你……”
我太了解他了——得理时从不饶人,穷追猛打,大道理一套接一套,也不管你是否能接受;输了理,就象做了错事、站在老师面前的小学生一样怯懦。
转过身来,正色地看着他,问道:“我问你,吴言——你整天都想些什么?”
他答非所问:“我错了,沈雪。我太爱你了,确实离不开你……”
“就拿你整天的无所事事来爱我?拿你的闯祸来爱我?是不是?”想着那可怕的一幕,我仍禁不住浑身发冷,心都揪成了一团。
缓了缓,心平气和地开导着他:“我对你怎么样,先别提。就说董阳吧,是你的老乡,又是在一块儿挺要好的朋友,有些话他现在不可能太直白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觉得你现在恋爱了,有人约束了,也该有自己的主见了。可你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格来。他不管不问吧,放心不下,毕竟是处了两年多的朋友,情义上也说不过去;管吧,怕言重了你接受不了。处在这个境地,他也确实为难。所以对你的忧虑,他时常跟我讲讲,让我去帮助你、感化你。说真心话,吴言,在董阳面前,你不觉得惭愧吗?”见他低垂着头,认真地在听,就接着又说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当初爱上你是不是太草率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份恋情来的太容易,根本不值得你去珍惜?”
“不、不是的……”他嗫嚅着。
“那你说,你为什么变得这样消极?”
“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整天无聊得很。”
“是我让你无聊吧?如果那样,咱俩分手吧,这样对你好,对我也好!”
“别、别……”
“那你怎么办?”
“今后听你的,决不敢有半点儿含糊!”
唉,这个不撞到南墙不回头的吴言,让人爱恨交织的吴言,何时才能象董阳那般成熟哟?!
……
光阴荏苒,转眼就到了八五年的冬季。天冷得出奇,凛冽的朔风裹着黄土高原的细沙怒号着,阴沉的天空时不时舞弄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元旦就要来到了。同学们在课余时间里忙忙碌碌,为新年联欢做着准备,校园里处处洋溢着欢乐的喜庆气氛。我们班也和其他即将毕业的班一样,同学们热情高涨,刻意要把在校的最后一次元旦联欢会办得隆重、热闹。
新年的前夜,宽敞的课程设计室内欢歌笑语不断。悬挂着的五颜六色的彩带随着烛光摇曳,映出繁星点点。大大小小的彩色氢气球急欲摆脱束缚,追求自由。录音机播放着欢快动听的歌曲。同学们三五成群,分别围坐在拼起的课桌旁,兴致勃勃地交谈着。
班长宣布:“机械系第15班元旦联欢晚会现在开始!”
在热烈的掌声中,新上任半年的辅导员方老师祝辞:“同学们!新的一年即将开始,衷心地希望同学们能在最后的半年时间里,努力学习,打好坚实的基础,尤其要搞好毕业设计,为顺利毕业分配、走向社会,迎接更加灿烂美好的明天而努力!”
更加热烈、持久的掌声。
随后,自编自演的节目开始了,丰富多彩,欢乐的高潮一阵接一阵。
我无意中向旁边的吴言看了一眼,发现他极不自然地坐在那里,神色恍惚不安,象是有隐隐的心事。
他就是这样,不喜欢热闹,这样的性格在这种场合真不适宜。我想。
过了一会儿,等我转过脸来再看他时,座位上已没有了他的踪影。急忙追出教室,楼道里空空如也,只是回响着别的班级欢乐的歌声。
满腹狐疑地转身回去,已没有了先前那份明快的心情,思绪纷乱地呆坐了半天,又走出去,依然没有他的影子。
董阳跟了出来,也是一脸的疑惑。
“麻烦你去找找他吧,啊?”我恳求他。
“行。你先回去吧,估计不会有事儿。”董阳答应着,往楼下走去。
等董阳拉着他走进教室,节目早已表演完,宴会开始了。他满脸通红,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木然地坐在那儿,蔫蔫地一言不发。同学们陆续向他敬酒,他推却着,滴酒未沾。
我悄声问身边的董阳:“在哪儿找到他的?他怎么了?”
董阳低声说:“我觉得他有心事,肯定去街上的酒馆了。到那儿一看,还真在,一瓶酒都消灭完了。勉强拉他回来,在路上吐得乱七八糟的。问咋回事儿,也不肯说。”
为不使大家扫兴,我向吴言递了个眼色,起身走出了教室。
操场的一偶,我责问他:“你怎么回事儿?整天让人为你操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去笑去唱?!”他烦躁地嘟囔着。
“又怎么啦?”我一怔,问道。
“毕业分配,转眼就该分配了……”他急火火地说。
恰似一桶冷水迎头浇来,一直凉到脚跟,我也傻了。时间过得真快,转过年来就要决定分配指标了呀,然而我俩能不能分到一块儿还没有着落。以前吧,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还有的是时间,不必过早地考虑。可现在分配问题不知不就来到眼前,难怪他急得不行。
我们是属于定向招生、定向分配的一届学生,即从哪里来,毕业后仍分回哪里去。说真心话,就是在认识吴言之前,我也实在不愿回到那整日里灰雾蒙蒙、阴雨连绵,冬天一下雨雪就断了交通的偏僻山沟工厂里去。虽然那里有生我养我的父母,还有对我疼爱有加的姐姐,可我实在不愿回去。想着毕业分配到外地,要把父母接到身边,让他们享受天伦、颐养晚年。现在又跟吴言有这么一层关系,就更不愿回去了。父母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虽没加以阻拦,但心中的忧虑和不快已在来信中隐隐地表露出来。
“你看该怎么办才好?”我一时也没主意。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事儿,只是没机会跟你商量。刚才在教室里看到同学们无忧无虑、兴高采烈的样子,再想想咱俩分配的事儿,心里就别提有多难受了……”他懊丧地说。
我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我想象得到。你有什么主意讲出来,看行不行得通?”
他想了想,说道:“咱俩要想一块儿分配到我老家X市,有一个办法的可能性比较大些。就是搞份假证明,证明你父母现已调到X市工作,这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分配到X市了。”
“能成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其它也没有再好的办法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给父母写封信,把情况详细讲讲,让他们去厂里通融通融,开个证明寄到学院。我这里马上给我亲戚写封信,让他想办法搞到你父母在X市的户籍证明来。”末了,神色凝重地说,“为了咱俩的将来,共同努力吧!”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命运已和吴言紧紧地联在一起,内心百感交集,不由脱口问道:“你以后不会辜负我吧?”问完,连自己都感觉到了这句话中的怯懦。
“不会的!我会疼爱你一辈子的!只求你今生今世永不离开我!”他紧紧拥着我,语气坚定地说。
拿起笔来,第一次给父母亲谈这件事的始末,手中的笔竟是那样的沉重!
一边是含辛茹苦将我养育成人、在我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父母,为了他们晚年身边能有个照应,我能不能就此与吴言分手,割舍那段悠悠的情丝?
一边是我深爱着的情人、同时也挚爱我的吴言,为了他那份纯真的爱恋,我该不该扔下父母不顾,和他远走他乡?
尽管我曾有着较好的设想,以做到两全其美,可眼下所面临的分配问题,何去何从都不由我自己去选择呀!
在极其矛盾的痛苦中,我选择了后者——愿父母亲能理解女儿的难处,女儿今生来世都会感恩戴德,倾力报答您的恩情!愿吴言能和我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不负我为他所做出的牺牲!
——前面路途茫茫。等待我的,是福?还是祸?
信发出后,便是不安的等待。
吴言的亲戚那边也是没有讯息,他整天焦急得坐卧难安。
有一次我问他:“你以前跟你亲戚谈过分配的事没有?”
他答道:“当初只是说毕业后让他帮忙在××公司找一个不错的单位,没承想分配还有这么多道道儿。谢玫、周一朋还有顾非他们也在想方设法不回原籍了……”
“哎呀,心烦死了!你考虑自己的事儿行不行?”我埋怨着。
“要不,过两天我趁星期天去X市一趟?”他征询着我的意见。
“好吧。你可要快去快回呀!别让我整天为你担心,跟掉了魂似的。”我又忍不住嘱咐着。
吴言在星期六的晚上悄无声息地坐火车奔向几百公里外的X市。我在焦灼的等待中熬过了漫长的两夜一天,终于在星期一的早上,吴言冒着严寒、风尘仆仆地归来了,我的一颗不安的心这才沉稳下来。
一下课,我迫不急待地约他出来问情况如何。他诡秘地笑了笑,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纸来,说道:“户籍证明弄来了。倒是工作单位的证明还没有,因那个厂长在外地,一时还开不出来。不过,我亲戚答应了的,一弄好就寄来。”
接过那张纸,感觉沉甸甸的——我的命运、我的一生,也许就由这张纸决定了?
没过几天,X市工作单位的证明寄来了。我还是急得不行,不知道父母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左盼右盼,父母终于来信了。但信中没有提及开证明的事,只是让我一定在寒假里带吴言回家一趟。
我明白他们的心思,转告给吴言后,他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
我安慰他:“你怕什么呀?早晚还不是有这一天,你逃得过去吗?再说了,我父母连人都不见一面,就稀里糊涂让你给带走了?美的你!”
寒假里,我带吴言几经周折,在年三十的下午才赶到家中。
从平原大地走出来的他,一走进群山环抱的山沟里,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和好奇。我问他:“你不是喜欢这山、这云、这雾吗?等毕业后跟我分配到这里行不行?”
“只要不离开你,去哪儿都行。可是,我的父母怎么办?”
“等安顿好了,你不会把他们都接来?”
“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故土难离呀!再者说,能有那么容易吗?”
“说来说去,你还是考虑你自己,真自私!你替我想过没有,那种抛父别母、牵肠挂肚的滋味?”
“……”他哑了口。
在我父母面前,吴言愈发显得拘谨不安、少言寡语。父母亲对他热情有加,把他当作一家人看待。可我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神中有着深深的忧虑。是看出吴言性格中内向、任性、桀骜不驯的成分,跟我不相般配?抑或还有其它?还是因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深深陷入不能自拔,以至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母亲曾尝试着跟我谈起吴言、还有我的将来,我每每用肯定的话语回答了她。见我去意已定,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时常偷着流泪、不住地唉声叹气。
父亲去厂里托人搞了份证明拿了来,颇为踌躇地交给了吴言,缓缓说道:“我们都不在跟前,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沈雪呀!”说罢,坐在沙发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神态象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吴言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心存感激地使劲点点头。
我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伏在母亲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父母亲呀,原谅不孝的女儿吧!半年过后,女儿也许就要踏上那茫茫的、不可预知的路程,是喜是忧?是福是祸?我也是难以预料呀……
假期一结束,我趁着教研组里没有其他老师,就将这些证明一并交给了辅导员方老师。
他接过来,笑了笑,心照不宣地说:“分配指标主要是学生处跟需求单位协商决定的。我尽自己的力量吧,争取能有个好结果。不过,你不要期望过高,要有两手准备。”停了停,又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思想真不够成熟,做事情太草率、考虑太过于简单。事已至此,有些话我不必多说了。再过一个月就要搞毕业设计了,你安下心把设计搞好吧!”
我明白他的苦衷——不帮忙吧,把我和吴言拆散,于师生情谊上说不过去;帮忙吧,制度又不允许。跟寒假前杨老师对我说的差不多——以恋爱关系为由要求分配到一起,学院是万不能答应的。
杨老师是八二年去我们那儿接收新生的。在学院的三年多时间,他始终把我当作自己的子女看待。当我有一次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和师母时,他慈父般的神情略带些责备,无奈地说:“你们年龄都大了,心也大了……。我儿子小伟跟你们一样,现在啥事儿也不跟父母商量了。我们做父母的都是一样,能管住其他,却管不住你们的心。不过,只要能走正道,出去闯闯、长些见识也未必就是坏事儿。以后的路还很长,父母又不在身边,你们可要珍惜这份感情,认认真真地生活呀……”
报到几天了,还没顾上去看望杨老师。我跟吴言讲了以后,他连埋怨带催促:“哎呀,你忙啥忙晕头了,把这事儿也给忘了?今晚你就去吧。杨老师全家对你那么好,咱这一辈子可不能忘了!”就上街买了两条烟来,连同他家寄来的花生米交给我,“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在杨老师家,闲谈中我把证明已交给辅导员的事情告诉了他和师母,末了又说道:“我觉得这事儿还是不大保险似的。”
杨老师沉吟着……
师母一见,就数落起来:“老杨呀,你总该说句话吧。沈雪跟咱自己的孩子一样,现在有难处了,你不帮忙让她找谁去?再说了,你已经离休了,就算违犯一次纪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他想了片刻,说道:“我虽已退下来了,人缘吧,还可以。学生处黄处长跟我私交不错,这两天我去找他说说,看看情况如何?”
第三天,杨老师找到了我,说道:“我把情况对他详细谈了,他在我面前狠狠批评了你们一顿。不过,最后他还是答应到时候可以考虑考虑。”
“太谢谢您了,杨老师!”我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转而说道:“你们给我拿的东西,我收下了。昨天要是执意不收,怕伤了你一个女孩子的心。不过,我折成钱退给你,”见我要说什么,就止住了我,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说,“这钱你一定要接着,要不,我会不高兴的。收别人的礼,我老头子和你师母心里会安稳吗?好,我走了,你安心学习吧。有时间带吴言去家玩儿。”
望着杨老师和蔼可亲的面孔,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
七月,对于即将参加高考的莘莘学子来说,是“黑色的七月”,但对我们这些就要踏入社会、实现自己梦想的大学毕业生来讲,却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欢欣鼓舞的七月。
公布分配去向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同学们早早地就来到教室,怀着兴奋、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辅导员方老师的公布结果。尽管方老师已给吴言透漏过一些情况,说我俩可能分到了一块儿,但此刻我内心仍是紧张得不行,恐怕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方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其他单位的要人指标,我全然没去理会。当他写道“X市××公司,三人”时,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地来——因为我们班里填报志愿去X市的只有吴言、董阳和我。
在那一刻,我伏在桌上,双手捂着滚烫的脸颊,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如愿了!谢天谢地谢人,我如愿了!!
(在这里,我想特意讲一下。我和吴言于八六年七月一同分到X市一家企业工作、因各种变故而分手后,我继而结婚、离异、去南方打工,直至带着三岁的孩子离开X市奔走他乡求生存,这些年来所经历的坎坷与艰辛、所承受的非议与苦难,真是让我难以回首。尽管如此,直到今天,我仍是发自内心地感谢辅导员方老师、杨老师、黄处长等等帮助过我们的人。尽管现在已同他们失去了联系,但我在遥远的地方,衷心地祝福他们——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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