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他杀》 一
王山受不了母亲大人的唠叨了。刘文，刘文，请你闭嘴。这话王山只能在心里说，嘴上说的是：是的，妈！是的，妈！我记住了，儿子记住了！
小学一年级，刘文说，儿子，你可要认真读书，成绩不好，垫底留级，不仅丢你自己的脸，也丢咱王家的脸，你要当第一名，全班第一名，年级第一名，全校第一名，区第一名，市第一名，你要把他们PK下去，记住，你是咱王家的儿子，你的母亲是刘文。
王山几乎没有节假日，他从小到大都是一架高度运转的机器，机器启动的按钮在刘文手里，而且连暂停都没有按过。小学时，王山梦里都在背乘法口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然后，妈妈给他讲故事，说古时有一孩学习想走捷径，先生告诉他，一是一横，二是两横，三是三横，小孩就说知道了，知道了，所有的数字都会写了，弃师而去。一天，有个姓万的邻居要办喜事，托他写个万字。这可把他难住了，姓万，那不要画一万横，哈哈哈，王山在梦中笑醒，醒来后，满头满脸的汗，妈妈，妈妈，王山又哭又闹。
等刘文出现，王山说，我再不投机取巧了。刘文轻吻王山汗湿的额头，没事吧，宝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王家等你光宗耀祖呢！王山又睡了，可怎么也睡不着，王山嘤嘤地哭，光宗耀祖？什么才叫光宗耀祖？当大官？发大财？象秦始皇一样一统天下吗？还是象马化腾一样成为中国首富。
王山觉得自己象孙悟空一样被压在了五行山下。谁来救我？谁来揭下如来佛祖的那道咒语，王山掏出手机，刘文给他下载了个学英文软件。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goodmorningteacher，standup，sitdownplease。记住！记住！goodmorningteacher，goodmorningteacher，让英语老师对自己有好感，这句话最关键了。刘文告诉他，要想成绩好，先要和老师搞好关系，主要是主课老师，语数英，不要一写字，一算数就出差错，人家会笑你：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咱王家丢不起这个人！
王山在被窝里背着背着就睡着了，早上醒来，口水濡湿了手机。啊！手机短路了，显示屏不再显示了，怎么办？找妈妈？
刘文：出门左拐有个老李手机店，去那维修，技术靠谱！
不吗，妈，我要去学校门口万达手机店修，我们班主任赵老师的手机上次让学生摔坏了就是在那修好的。
不行！
不吗？
不行！不行！不行！重要的事说三遍。
不吗！我要去万达手机店修。
刘文从王山手里一把抢过手机，我去老李手机店修。
王山愣在那里，象庙里的土地菩萨，没有香火，也没有拜众，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去万达手机店有错吗？也许，妈妈是对的，大人永远是对的！
对的就听妈妈的了。王山拿着破手机去了老李手机店。老板的儿子章明正在玩手机。最近老爸给他下载了新三国杀游戏，什么孔明、周瑜、曹操、张飞、关羽被他玩得团团转，特别是张飞、关羽战斗力极强，再配上好装备，杀无赦。
王山羡慕章明，在章明身边偷偷瞅，好玩，真好玩，太好玩了！王山罕见地流了口水。唉！只有看的份，谁叫妈妈叫我立志成才呢？
章明瞅见了王山，招呼他过来玩游戏，王山嚷：老板在吗？修手机！自己的心已经跳到那小小的手机上了。王山的手机是不能下载游戏的，俄罗斯方块都不行！玩游戏！？那叫玩物丧志，我们王家怎么能出这样的人呢？王山的脑海里自然而然蹦出妈妈的话，和妈妈那如如来佛祖的嘴脸。佛祖普渡众生，妈妈普渡王家。想到这，王山有些沮丧，学习真的这么重要吗？
这手机电板坏了，换一个要两百。老板看了看破手机，抛出一句话，这句话好象在和空气说。王山不想找妈妈要钱，一要钱，妈妈又要唠叨，又要她背锄禾日当午。王山颤栗了一下，自己才九岁呢！赚钱？还要两百？王山想去学校旁边的小餐馆端盘子，做一个月，总赚得到吧！
春来餐馆收留了他，当这个年仅九岁的男孩说要到他这端盘子洗碗时，张礼震惊了！而且，这个孩子品学兼优，年年是三好标兵，而且的而且，家境富有！张礼足足愣了有5分钟，等他回过神来，王山已经在帮他收拾碗筷抹桌子了。两百！我只要两百！我中餐晚餐的时候来，保证不误你生意！张礼认识王山，他还曾经是学校少先队的大队长，就跟学校只有一个校长一样，大队长只有一个。
王山今天的晚饭是在张礼这吃的，吃完就干活，刚到肯定要表现好点，顾客一招手，王山箭一样射了过去，见是小孩，顾客有问他，莴笋炒肉多少钱，红烧排骨多少钱，清蒸鸡多少钱，辣椒炒蛋多少钱？王山不慌不忙，正式打工前，他就做足了功课，学校一放学，他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完成了家庭作业，打飞脚来到了张礼这。告诉顾客，饭菜饮料一共多少钱，清扫完毕又去招呼下一位客人。
没有客人的时候，王山就蹲在店门前，看着行人呵呵地笑，大人们常常用惊讶的眼神望着他，口成O型，象在吹口哨，然后五官缩成一团，似乎在嫌脸的面积太小，挤死了，挤死了，他都能听到五官在吵吵嚷嚷。
最要命的是张老板的女儿张蔷居然是他同班同学，他好歹是班长，是大队长，正儿八经的领导干部，却让自己的手下趾高气扬，指手画脚。张蔷似乎见怪不怪，也许是打工的人见多了。她央求爸爸，多给王山些钱，张礼答应了。
关键是这天，王山碰见最不想见，也最不敢见的一个人，她怒气冲冲地闯进餐馆，一把揪住了王山的耳朵，拖着他往家里走，丢人现眼！丢人现眼！你说咱家缺那几百块钱吗？
王山回到那烫人的家，而后双膝落在了电脑键盘上，反了，反了，不读书了，不读书了，先跪三天，不吃不喝不拉不撒！死了最好！
第三天的晚上，王山已经晕倒在键盘上，身上臭哄哄的。
儿啊！咱家也是有脸面的人，你爸好歹也是一企业老总，每天在外忙死忙活不就是为了你，你妈为了你，辞了工作，特地招呼你，为你成才，为你伴读，你不知道你是用刀在扎妈妈的心吗？刘文声泪俱下，似一位饱受剥削压迫的长工控诉万恶的地主资本家。
王山躺在地上，他听到了，可他只有那无神的眼珠可以动了。
王山被爸爸送进了诊所，在诊所注射葡萄糖时，爸爸塞给了他几本书，打针是打针！课不能落下啊！
王山的左手贴着胶布，扎着针头，药嘀嗒、嘀嗒、嘀嗒钻进他的血管，象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王山一手翻着语文书，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课后还有一道选择题：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指哪个季节的景色？
A、春天；B、夏天；C、秋天；D、冬天，你说是选A，选B，选C，还是选D，王山感觉定时炸弹在自己的大脑中炸都成了浆糊，红色的浆糊！
刘文来看他了，问他：饿不饿，妈妈炖了一只老母鸡，放了当归、党参。儿子啊，你是妈妈的希望，是妈妈的心头肉，你知不知道。王山狼吞虎咽地吃着，连骨头和鸡屁股都一口吞了进去，一只整鸡吃完，“嗝”王山喉节顿了一下，感觉喉咙里咸咸的，象血的味道。
张蔷又来叫王山一起去上学，下午有王山喜欢的语文课。王山不能去端盘子了，张礼象征性地给了他一张红票子，红票子在他脸上飘了飘，张礼的脸色是赞许的，好孩子啊，好孩子啊！可惜，可惜！
因为王山的优秀，张蔷挺喜欢他的，象迷妹迷明星一样，每天放学张蔷都要牵着他的手回家，两个小学生？手牵手？大意的家长也许不觉得什么，可细心的路人就要猜测了，他们什么关系？兄妹？同学？朋友？还是……，恋人两个字他们是说不出口的。毕竟孩子才多大，10岁都不到。张蔷其实比王山大几个月，可她偏要叫哥哥，王山纠正。偏不！偏不！张蔷嘟着小嘴，她在家做公主做惯了。
两人热乎得水都要开了。王山常常辅导张蔷作业，一道题，25*6*4*5=？张蔷老老实实从头至尾地算，王山告诉他应该（25*4）*（6*5）=3000，这叫简便方法。张蔷从书包里拿出两瓶旺仔件奶，一人一瓶分了，两人嘴里都是奶味。
偏偏刘文又不许王山与张蔷走得太近。太娇气！这是刘文的评价。娇气的孩子难得养！妈妈的话就是圣旨，王山忍痛割爱。不玩了！不玩了！学习！学习！刘文给王山买了好几十本课外辅导书。语数外历史政治地理心理学哲学，最美诗词歌赋，怎么？读不懂？读不懂给我慢慢懂，我们王家的儿子永远是最优秀的，是尖子中的尖子。
说实话，上学之前，王山对一切充满了好奇，蚂蚁为什么在雨前知道搬家？月亮和星星为什么晚上才出来？天上为什么会下雨？男人和女人为什么会到一块？1+1为什么是等于2，为什么不等于3，不等于4？
妈妈不给予回答，爸爸更是一天都难见着面，刘文说：儿子，好好读书，书会告诉你一切。
于是王山对书有了一种崇拜。自己的困惑爸爸妈妈都不能回答，书能回答！太神奇了！太了不起了！王山就吵吵嚷嚷要妈妈买书，要去上幼儿园，要和同学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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