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翅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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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的翅膀》 二

  

    (四)

    聂二狗就是那时候来的高州城,那年聂二狗十八岁,二狗在农村的时候找了个算命的师傅,外号崔半仙,半仙独眼,可那一只眼睛胜过了正常人的几百双眼睛,凡是求他算生辰八字的,报上来,掐指一算,就知道你荣于何时,婚于何时,财于何时,官于何时,最后卒于何时,这是算八字。还有看面相的,大街上走过来一个人,他独眼一瞟。嘿!这人一副官相!老兄,老兄,他就嚷了起来,本人为你算一命,不要你的钱,只因你有一副飞黄腾达的官相,那人起初不信,只道半仙拦路打劫,就要继续赶路。半仙却不依不饶,站起身来扯住那人衣袖,拉到身旁坐下,就娓娓道来,贵人印堂光明如镜,晶莹饱满,定是学问好。且又配山根丰满,直耸而透上命官,眼神充沛,黑白分明,定是财帛丰盈,福寿俱全。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脸有川字纹,直透上天庭而边城驿马骨起,贵人将来权势地位高,为社会栋梁。那人不信,半仙也不要他们算命钱,好菜好酒好招待,最后依依不舍,拱手作揖,直呼:贵人,贵人!

    哪知,不出三年,果真如半仙所说,那人竟连升三级,贵为高州市委书记,此时,众人才明白过来,叫崔半仙为半仙,其实是委屈了他,他直是一活神仙啊!

    市委书记备上厚礼,带上秘书,找到了半仙,半仙收纳,笑而不语。走时,秘书留下书记电话号码,半仙才连呼谢谢!从此,高州城里,崔半仙的名声无人不知!

    聂二狗就是这样拜崔半仙为师的,二狗家穷,家徒四壁,喂了一头老母猪,几只母鸡,还有一群鸭子,是二狗的母亲照顾他。二狗十八岁那天,母亲说:二狗呀!你也长大成人了,妈妈不可能养你一世,你去学门本领,自己养自己吧!这样妈妈才能放心地走啊!

    二狗就自带了一只刚下的猪崽,一只母鸡,一只鸭,找到了崔半仙。开始,半仙就要他做些家长里短的事,帮半仙煮饭,洗衣什么的。等过些时日,见二狗心诚,就叫他和自己守摊,尽量做到阅人无数,半仙说:先学会听音看人,理论慢慢学!

    这个时候,他认识了颜丽,颜丽那年刚好二十,颜丽其实长得很漂亮,除了瘸腿,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在高州城,如果女子满了二十,还不能“招蜂引蝶”,吸引小伙子来追求,就成了现在流行的一个词汇:剩女。颜丽的好友邻居,只要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大多小孩都已经能叫爸爸妈妈了。而高州城里,几乎个个都怕了颜丽,哪有小伙子敢去追求她啊!为此,颜丽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不,找崔半仙来算桃花运来了!

    颜丽一坐下,崔半仙就拈须微笑,却是不语,用手轻轻扯了一下二狗衣袖,示意二狗上。二狗心领神会,开口说话:这位美女,我师父觉得你面带桃花,叫徒弟我为你算一命。

    颜丽也不多说,把头伸到了二狗面前,你摸摸!于是二狗用双手仔仔细细地摸起颜丽的脸来,摸完后,二狗顿了顿,替颜丽沏了一杯茶,招呼她慢用,颜丽却又有些猴急,要二狗快说。

    贵人下巴丰满,帮夫有运,口大能干,齿齐甜蜜。声音柔和,温柔体贴。两颚更靓,旺夫益子。至于桃花运?……不出三日,贵人定有佳偶。说得颜丽心花怒放,忙不迭地掏钱,却被崔半仙拦住。半仙说,遇见贵人,我们是不收钱的,且看我们算得准不准!

    (六)

    自从崔半仙给市委书记算命出了名后,其它的算命摊子门可罗雀,那些算命先生吃饭都出了问题。这种状况一时半会还应付得过去,可日子久了就不行了。人总得吃饭吧!算命的多是瞎子,没什么其它本事,自己完全还没在意就等于被崔半仙剥夺了生存的权利。于是十个八个瞎子一合计,决定每人拿出积攒的一千块钱,凑成一万块,请人砸崔半仙的摊子,顺便放他点血。

    请的人是高州城有名的街痞马二棒,马二棒带了三五几个人,颜丽算命后的第二天早晨来到了崔半仙那里。

    砸场子也得有个理由,马二棒就叫崔半仙算命,崔半仙照样把他交给了聂二狗。

    感觉到马二棒的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气场,聂二狗算命有些战战兢兢,首先摸他的手,因为马二棒打架老是摸一些刀啊棍的,所以有着厚厚的一层茧。聂二狗说:贵人是个扎实做事的劳动人民啊!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劳动人民有这样凶的吗?可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马二棒自有一些不快,可还没有马上发作,叫聂二狗摸面相,二狗立允。摸完之后,二狗神色凝重,思忖片刻,问马二棒:贵人是要我实话实说,还是……

    马二棒不耐烦了:有屁快放!

    贵人命官凹陷,定是脾气急躁,气度狭窄,好胜心与自卑感互相交织作祟,而且印堂过窄、眉头交错,且有杂毛,须拔掉多余之毛,以使印堂开朗。特别一提的是……

    二狗有心卖个关子,马二棒已经怒火攻心,就想动手,可二狗的话还没说完,只好耐住性子。

    二狗说:贵人要防小人在您面前使坏啊!

    什么小人不小人,老子今天就是来砸你的摊子的!说完马二棒招呼同伴一起掀起了崔半仙的桌子,二狗去挡,马二棒挥起拳头就要揍二狗,二狗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这下衣领被马二棒揪了起来,二狗的腿都离了地面,正在马二棒准备狠狠扇二狗几个耳光的时候,只听平地一声惊雷:“放了他”。

    声音宏亮有力,一听就知中气十足,乃久经沙场之人。马二棒定睛一瞧,你猜是谁?“霸王花”颜丽!

    颜丽操起旁边的一条板凳冲了过来。

    板凳在她手里舞得虎虎生风,颜丽全然没有算命时的那种温柔与羞答答,砸向马二棒一帮人。一看是“霸王花”,马二棒心里就有些怵,还没缓过神来,头就被板凳砸得晕头转向,其它人更是四下逃窜,马二棒懵了,抓二狗的手一松,自己只差跪地求饶了。

    (七)

    二狗和崔半仙就这样被颜丽救了下来,崔半仙招待了一桌好酒好菜,桌上,颜丽自是一番客气,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话。崔半仙说:你乃侠义之女士,我的徒儿二狗也是一个实在之人,我没有后人,我会把平生算命看相的绝学传授给他,并准备认他为义子,将所有积蓄也一并给他,让他为我养老送终,他今年十八,你二十,比你小两岁,见你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二狗想与你结为秦晋之好,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后生,脸皮又薄,不好自己对你说,叫为师的我代言,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时颜丽才恍过神来,自己面前明摆着一个帅小伙,怎么就没有留意呢?

    一瞧二狗,皮肤雪白,身材高大,再看脸,天庭开阔,鼻梁高挺,像刀削过一般,一张吃四方的大嘴,牙齿皓白,唇上有些许胡须,但还不太密,一副黄花崽的样子。

    颜丽笑了:二狗算命算得真准!不愧为崔半仙的弟子啊!

    于是席上满是三人爽朗的笑声,笑声大得好像整个高州城都能听到!

    (八)

    在王厂长办公室,颜丽和二狗,没有多说,他们的情况,王海兵自然知晓。可是二狗算命,颜丽打架,这就是他们的“一技之长”,这又叫他如何安置呢?让他们去培训?他们从娘肚子里出来,根本就未曾进过学堂,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学习技术的可能根本没有。那些参加培训的残疾人,多多少少还有个初中、高中文化,上一段时间的课,当个工人什么的还是没问题。

    现在颜丽和二狗两尊菩萨立在面前,王厂长赶也不是,拜也不是,只好和他们说起了厂子里的困难。颜丽、二狗两人并不傻,知道王厂长有意推脱。颜丽对二狗说:你回去,等下给我把饭送来,王厂长工作忙,咱们陪着他。王厂长一看形势不对,就要走,却被颜丽拦住了,颜丽还不知从哪学来了一句文绉绉的话:厂长别走,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奉陪到底。

    王厂长的脸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黑里面透着红,红里面沁着黑,和猪肝颜色没有两样。额头上的汗珠“吧嗒”“吧嗒”滴在地上,砸出好大一个坑,颜丽还算客气的,既没动口爆粗又没动手打人,只是站在门口,让王厂长欲逃无路。

    厂长说“这样吧,我和厂里其它领导商量一下,要不要你们,几天后我再给你们答复,怎么样?

    听厂长这么一说,颜丽脸上有了一丝松动的情形,不紧不慢地挤出一句话:王厂长,那您说具体一点:是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四天?你知道,我颜丽是个急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三天!王厂长用右手比出了三个手指头。三天后!到时候你们来就是的,我给你一个交代。我很忙,你先让我出去,好吗?

    颜丽让开一条路,看着王厂长远去,才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

    (九)

    拖把厂说建就建起来了,厂房还算宽敞,能同时容纳百把人,建厂之初,拖把主要靠手工制作。工人们经过培训,由生疏到熟练,一天也能做百多个拖把,工人大多是聋子、哑巴,盲人、缺手断脚的显然不行。生产的时候,厂房里几乎都是静悄悄的,工人们多是用手交流。

    由于政府大力扶持,一开始就给拖把厂投资了50万,建好厂房不说,还给王厂长等一班领导建了办公楼,所占的地全是政府无偿划拨,用一句话形容拖把厂,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除了厂房,厂里大大小小的科室,都有十几个。

    为了表示对社会弱势群体的重视,厂子落成的那一天,高州市委赵书记,也就是崔半仙曾经看过面相的那位贵人,还有省里主管残疾人这一块的肖副省长都大驾光临。一时拖把厂竟蓬荜生辉。

    开工典礼那天,艳阳高照,本已是夏天,可这太阳却是波儿所曾生活过的夏天里最灿烂的一次。王厂长在台上,胸前花团锦簇,波儿和夫人在台下贵宾席就坐,波儿长长的红舌头在大庭广众下一伸一缩,像蛇吐着信子。掌声中,波儿很温顺,在夫人怀里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手,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望着台上的王厂长和那一帮省市领导。

    王厂长做完简单的介绍,就是肖副省长讲话,他的话热情洋溢,既转达了省委省政府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心,又希望拖把厂乘势而上,实现产量产值开门红。

    肖副省长讲话很有水平,且抑扬顿挫,一听就知是久经沙场的人,台上不时传来阵阵掌声,连波儿都想鼓掌,可一鼓掌它就会站不住,于是只好不断点头示意。

    这时,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牵着一个盲人上了台。肖副省长还没反映过来,王厂长已经冲上前去阻挡,“颜丽、二狗你们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颜丽倒是不慌不忙,“要我们懂规矩也容易,那就给我们安排工作!”王厂长这才发现,颜丽的眼睛居然有铜铃大,讲起话来唾飞沫溅,理直气壮!“好,好,好!等下去我办公室说,你先下去!”

    “要好工作!太累了的,我们不干!”颜丽的嗓门比喇叭里肖副省长的声音还大,下面的群众全能听见。王厂长嘟囔着推着颜丽和二狗。

    二狗也说话了:残疾人也要活!

    王厂长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来帮忙,好不容易把颜丽和二狗弄了下去。

    波儿坐不住了,“汪汪”叫了两声就从夫人怀里跳下来,跑上前叼颜丽的裤腿,颜丽用瘸腿晃开了波儿,还踢了它一脚,波儿“吱”尖叫一声,脆弱的心受伤了,尾巴摇摇摆摆地回到夫人身旁,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夫人怒不可遏,打狗还得看主人,太不给自己面子了,站起来就想发作。王厂长用手作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她忍忍,于是夫人坐了下来。

    场面有些失控,会场一时吵吵嚷嚷,有议论的,有说笑的,也有指指点点幸灾乐祸的,王厂长和夫人脸上都铁青的,挂不住了。倒是颜丽和二狗显得有些趾高气扬,两人搀扶着迈着将军般的步伐离开了会场。顿时一片“嘘”声。

    王厂长讲话了,“请大家安静,我们的开工典礼继续举行!下面有请赵书记!”

    赵书记认得聂二狗,自从崔半仙给他算了那一卦后,所有崔半仙的朋友熟人也就成了他的朋友熟人。

    赵书记刚才私下里和一些领导交换了意见,还是觉得要从各方面照顾一下二狗他们这些残疾人,从人力从物力从政策上,要尽量落到实处,所以,赵书记的话都围绕这些展开。

    掌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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