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场工日记 一
我沿着街面走出了一百多米，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咖啡店。现在天已经黑了，店面都落下了重重的帘卷门，唯一还在营业的只有24小时自动售货机和一家7-11便利店了。
我想了想，决定走进便利店，在柜台买了两罐加热后的黑咖啡。
我把黑咖啡递给导演的时候，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不快：“我要的美式咖啡，你这……”
“咖啡店都关门了。”我坦诚地回答。
“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唉算了算了，拿来吧。”导演直接抢走了我手里的咖啡，又去忙活别的事了，把我晾在一边。
我在剧组里来来回回找了一圈，剧组的人其实不少，光是后台服装师道具师加上一些正在化妆的群众演员和来回赶场卸妆的龙套角色，就跟菜市场一样热闹。
我在一群刚从现场撤下来的场工里找到了步老师，他戴着一顶盖过头的鸭舌帽，显得十分低调，我差点认不出来。
“来，步老师，，喝点东西吧。”
“别给我这个！”步老师打开了我的手，和边上的几个场工把一样像铁皮板的道具搬到后台的库房里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一罐温热的咖啡。今晚的步老师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对我是如此的陌生。
我只好找了个角落坐下，自己闷闷地喝着咖啡，步老师从一边的阴影里走出来，直接夺走我手里的咖啡罐仰脖喝了一口。
“那是我喝过的……”我想提醒他。
“听着！”步老师打断我，一脸严肃，“在这里不要这么做，我和你都是场工，是同等的，也是这个剧组里身份最卑微的。你给我递咖啡这种事太引人注目，我们需要低调行事，懂吗？”
“懂……”
“懂了就好，”步老师把咖啡还给我，“待会过来，下一场戏要拍了，你过来帮忙。”
步老师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坐在那里，目光盯着那罐子的边沿，那里是步老师刚刚喝过的地方，那我到底该不该继续喝呢？
三分钟后，我走进场地内，被步老师直接拉了过去。
“下一场我们要做的就是拉威压，五分钟准备后开始，我们现在过去。”
“拉威亚？我不会啊。”我有些紧张。
“就拉根绳子，有什么会不会的？你跟着我做，不会有问题的。”
步老师不由分说把我拉了过去，场地里已经铺好了绿布背景，几名女演员的腰上背后都绑上了一条细细的钢丝。而在摄影场地的外围，几名场工用钩索扣住了钢丝，几名壮汉在一同扯着钩索来控制钢丝的升降起落。
我和步老师就接在这几名壮汉的后面，提供援助。
步老师把防滑手套丢给我让我戴上，自己也戴上了一副，我学着他的样子伸手紧紧地抓住了钩索，目光沿着钢丝绕了一圈才绕到了女演员的身上。
“这种玩意不是应该用机器控制吗？”我问。
“机器控制没有人力那么圆滑，人为控制能够做出更为小幅度的动作来。”步老师解释道。
“没想到步老师你连这些都知道。”
“做什么就要了解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场工。”步老师认真地说。
“别聊天了，马上就开始了。”满是肌肉的壮汉出声提醒。
我和步老师不再说话了，随着其他分组的工作准备就绪，导演一声令下，拍摄就开始了。
开镜的第一幕就是女演员们起跳腾飞上天，要踩在细长的竹子之上。所以导演场记板一拍，壮汉和步老师就要急速地后退，扯动着钩索往后拉。
我一时反应不及，差点被踩到了脚，还好步老师在我前面，特意缓了一步，给了我反应的时间。
真正拉动起来才发现这玩意并不轻松，女演员加上服装道具少说也有一百多斤，每个演员的背后都要有三四个人去共同控制。我看到其他控制威压的小组也跟着我们一样后退，那场面看起来真的是场下比场上更忙碌。
女演员所踩着的竹子也是道具，在电影画面要呈现出十米以上的视觉感官，但实际上我看到的竹子不过两米多一点。而且电影要求是一片竹林，但这里只有寥寥几根。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实的拍摄画面，和电影呈现出来的有很大的不同。
根据剧本设定，女演员们不仅要一步跃上竹尖，还要在竹尖之间挪动腾飞，并且在空中交手。这就需要我们连续控制钩索，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我们的动作都会间接反映到摄影机面前，所以必须一分不差。
这场戏足足拍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扯得我的手腕和小臂都发酸了，导演才宣布这场戏拍好了，先休息一下。
我和步老师退到后退，我甩甩手腕，感受我的手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累吗？”步老师问。
“累！当然累！我都不知道拍电影原来这么辛苦！”
“这还只是个开始，平时你看电影吗？”
“看啊，我的电影类型可多了！”
“平时你看电影能够想象到背后的拍摄难度吗？”
“确实，根本想象不到。”
“其实拍电影和写小说很像，打磨一部好作品可能需要数个月甚至一两年，最后呈现给观众读者的，不过是两个小时的电影或者一个星期就能翻完的书本。二者都属于成本时间和呈现时间完全不成比例的形式，这一点你要记住，如果你是真心要写好一本小说的话。”
“我记住了，可这句话具体是什么含义呢？”
“意思就是，不要抱怨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而是努力做到更好。”
我点点头，又学到了一点新东西。
“话说回来，今天要到什么时候才收工啊？”我看天色已经很晚了。
“今天要拍到凌晨3点，待会还有一场戏，女一号等下会上场。”
“是什么样的戏？”
“原本是一场女主被敌人的军队抓获，关入地牢的戏。后来老板要求改成军队抓住女主之后想要占她的便宜，然后由老板扮演的主角来英雄救美。”
“呜哇！自己改剧本让自己当英雄，好假啊！”
“这就是老板为什么要拍这部戏的原因，他在这里他最大，他设计只对自己有利的剧情也没人拦他，他甚至可以在戏里给自己合法开后宫。”
“这完全就是满足一己私欲嘛！”
“可以这么说，我们只不过是他的道具。”
“还不如说是金钱奴隶。”
步老师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你最近的思想觉悟有进步啊。”
“那是自然，我也是有在学习的人！”
“你学习什么了？”
“我……”
一说到这个，我就想到贴在我台灯上的步老师照片来。我一直试着写好小说，所以写一张小说界偶像的照片来激励自己，这种说法绝对合理吧？
只不过我要是说出来了，估计会被步老师揍死。
“不过我刚才说的剧情也是之前定下的版本，现在老板找女一号回酒店对剧本，可能待会出来剧情又要改了。”
“啊？这怎么说？”
“废话！不然你以为女一号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去老板房间？”
“你是说，她想把自己的戏份改一改，所以去找的老板？那她为什么不去找编剧呢？他也可以改剧本啊！”
“你觉得她傻吗？这女人精着呢！她当然知道编剧虽然可以改剧本，但也知道剧组里老板最大，她只要讨好老板，接下来什么好处要不到？”
“啧啧啧……女人心啊……”
几个服装组的人闯进来，看到只有我和步老师两个人。
“喂！你们两个，赶紧去现场准备，要拍下一场了！”
“哦，好好。”我和步老师连声应道。
“对了，你们有看到女一号吗？”
“女一号？她不是在酒店休息吗？”我说。
“还在休息？”来人非常惊讶，“这都快开拍了，正等着化妆呢！她还没过来？”
“她正和老板‘对剧本’呢！”
“‘对剧本’要这么久？”服装组的人很诧异。
“‘对剧本’是要不了这么久，要如果是别的事……毕竟‘通话五分钟，充电两小时’呗！”
等等，步老师这句话似乎说反了，但好像又是话里有话。原谅我太年轻，没能第一时间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和步老师去准备道具，下一场戏要的是一个大水缸，拍的是一个冷水缸，但现在快入冬了，天气很冷，夜色又重，不能真的让人跳冷水里。
只能现场调成温水，温度一定要适宜，不高不低，太高了会冒白气，那就会穿帮了。
现场的道具已经准备好了，包括灯光组、摄影组和录音组，唯独最着急的应该是服装组，因为时间已经到了，可女一号还没来。
女一号还在老板的房间里，去催又显得不合适，那就相当于在催老板了，到后头肯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所以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于是，除了女一号的其他演员只能穿着单薄的服装在台上挨冻，其他人也是偶尔搓搓手哈口热气静候着。场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我和步老师在哗啦啦哗啦啦地用热水兑冷水反复调着水温。
一直到夜里两点半，终于有一位勇士站出来去酒店催一催。
这位勇士是谁呢？
就是那位倒霉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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