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场工日记 十一
修改剧本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让老板知道，也就是不能让他看出来剧本被修改了。基于这个最大前提，也就是说老板的主角戏份基本上是不能动的。
“这可真是开头就当头一棒啊！不能被老板看出来？这说实话有点太难了！”我咬着一根铅笔在嘴里，抓着脑袋冥思苦想。
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就相当于在做一个简单的头脑风暴了，桌子上有很多的白纸和铅笔，最中间则是摊开来的剧本文件，上面写着“第十九稿”，相当凄惨。
“不能动老板的戏份，也就是说最后拯救世界的也是他，这一点你会不会很抗拒？”步老师问编剧。
“其实也还好，只要能把冻结时间的世界从危机里解救出来，是一个清代穿越过来的囚犯还是一个钻研物理学的资深学家都没关系。”编辑回道。
“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学家做的事情搬到主角身上？”我开始想当然。
“不行，人物性格和设定都对不上。一个清代来的人，怎么可能懂得把错位的时间恢复正常？那个时代的人连宇宙大爆炸都没听说过！”
“欸？对了，那这样的话，在《清梦回到未来时》里，主角最后是用什么方式把时间恢复正常的？”
编剧眯起了眼睛：“你确定想知道？”
“当然！这对我们接下来的思绪很有帮助！”
“他叫我给他设计了一个BOSS，主角打赢BOSS于是就拯救了世界，恢复了时间。”
“What？！”我难以接受我所听到的。
“是的，你没有听错。当初我跟老板说这故事的最后时间会出现一个巨大的问题。然后老板说时间是谁是不是我打赢他就可以了？他认为‘时间’是一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时间魔王或者混沌领主，打赢了就能通关拯救世界。”
“他是什么RPG游戏玩多了吧？”我目瞪口呆。
“很显然，我想尽办法给他解释时间其实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它打不到也摸不着，但又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你知道吗？我那时候话都没说完，就被老板拍板说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找个人来演时间BOSS，‘电影嘛，肯定是喜欢看主角变强然后打赢最后邪恶势力拯救世界才有人看对不？’，这还是他的原话。”
“我大概能想象得到老板的思维是在什么次元的了……”我感觉一阵又一阵的绝望。
一开始是个无名小子，然后突然间奇遇，得到能力或者贵人相助，从此走上了“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英雄主义道路。一路上行侠仗义，收获（或唤回）美人芳心，又在最后的紧急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干掉反派，最后世界和平可喜可贺……
这不就是好莱坞式英雄电影经典桥段吗？！
我都已经看到步老师在揉额头了，显然他也对这件事感到十分的头疼。
“我先确认一件事，”步老师把笔夹在手指间，“在《时空迷宫》里，你最想要保留下来的场景是什么？”
“什么意思？”编剧没太明白。
“你之前开的条件是改编比不能超过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着百分之三十的内容是有可能从原著小说被删改的。所以我在问你有什么场景是不想被放进这个比值里被删掉的。”
“哦——”编剧恍然，算是明白了，“真要说的话，一开始资深学家被时间乱流带着穿梭过去和未来冒险的这些场景我就不想被删掉。”
“但老板已经把这些删掉了呀！”我说。
“这一点还有退让的空间，如果我把这些情节不放在资深学家身上，放在老板扮演的主角身上，你能接受吗？”
“就是说故事内容不变，只是故事的载体人物变了？”编剧在揣摩步老师的意思。
“对。”
“可老板不一定能接受啊，他扮演的主角是要当现代巨星，左拥右抱开挂人生的，你让他去白垩纪热带丛林里东逃西窜或者被机器人提溜起来当垃圾丢掉？我可不太看好。”
“我就是提出个建议，你可以先记下来，到时候我们再看怎么处理这一部分。”
“有道理！我这就记下来！”我在纸上奋笔疾书。
说实话这种头脑风暴我肯定够帮不上忙，所以我就负责担任速记员的工作。
步老师继续问：“除了冒险部分，还有吗？”
“除了开头的话……再要说那就是结尾了，结尾那个重置时间用了三千多亿年，简直就能成为经典载入史册！就像《银河系漫游指南》一样，宇宙的最终奥义是‘42’！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但却能够被书迷津津乐道！说不定以后有人一提到时间重置，就会想到这‘三千多亿年’！”
看着编剧兴奋的样子，我已经提着笔打算把这一段也记下来了。
但很可惜的，步老师却摇摇头说：“这个不行，需要删掉。”
“为什么！！”编剧几乎是从椅子上直接弹了起来。
“这样的结局显得故作高深，结果前文也没有任何提及，一下子就冒出来一个巨大无比的数字，会让观众完全摸不着头脑。”
“怎么会……”编剧还是不死心。
“而且！”步老师再度打断他，“你可别忘了，在老板的剧本，他才是那个拯救世界的主角！就算你让他去重置时间，也就是扳一扳机器电闸的动作，这样就恢复时间了？别说观众能不能接受，老板肯定不能接受，他都没做什么呢！这世界凭什么就自动好了？”
一个急需主角去拯救的世界结果主角啥事都还没做呢，就自动痊愈了，你让主角的面子往哪搁？
“那你说！你倒是说说看！主角最后应该怎么恢复时间冻结？”
“既然在老板的剧本里，最后是去打败一个关于时间领主之类的大反派……”
“哼哼！你果然跟老板是一伙的！到头来还不是要遂了他的愿？有权就可以胆大妄为是吧？有钱就可以一手遮天是吧？”
编剧说到这里情绪已经不可控了，就差蹬腿上桌子面跳舞了。
“你冷静点！我话还没说完。”和疯狂的编剧相比，步老师冷静得就像是一座千年雕像。
编剧姑且消消气，深呼吸后听他打算怎么说。
“设计大反派确实有些过分了，但老板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你如果最后给观众一个过于平淡的结尾，会给电影减分许多，所以我的建议是——留一个耐人寻味的开放式结局。”
“开放式结局？怎么个开放法？‘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编剧索性唱起了《北京欢迎你》。
“这是一个关于时间冻结能否恢复的故事，所以开放式结局就是给观众一个思索选择的空间，电影里没有给出直接答案，需要他们自己去想时间终究恢复了没有。基于这一点，你那个饼干错位理论也要进行一定的删改……”
步老师的话还没说完，编剧是真的一下子窜到了桌子上。记住，是“窜”，就跟孙猴子从五指山里蹦出来那一下差不多，估计是真的急了。
“没门！妄想！我告诉你！我这本书最大的核心就是这个理论，你居然想改我的理论？你放弃吧！你死心吧！”
编剧吊着嗓子高喊，还惹来了一边的工作人员不解的眼神。
“你不觉得你这个理论不管是放在电影的片头还是结尾，或者是中间无论哪个片段，就哪怕是路人随口说了那么几句或者画面切到电视上播放这则科学理论都很突兀吗？理论如果不能出现在电影画面里，对剧情就显得十分薄弱，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个理论了。”
“真的……就都没有了？”编剧不死心地问。
“没有了。”步老师斩钉截铁的回答。
“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你想想这是老板要的电影，哪里容得下你的这些‘废话’？”
“怎么会……”编剧面如死灰，“我一开始写这本小说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个突发奇想的理论圆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没有了理论我还有什么拍电影的必要？我写这小说的目的又是什么？”
“所以我早就说了！”
步老师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把编剧吓得直接从桌上滚了下去。
“你早点把小说原件交给我不就行了吗？省了那么多事，我保证有更多人直接看到你的原著小说，你可以原封不动地给他们讲你想到的脑洞理论！”
“我不能给……你们还没完成我的……电影剧本。”编剧虽然被吓得够呛，还是支支吾吾地不肯退让。
“我们是真心想帮你的呀，问题是你也要配合我们工作。”我开始劝说编剧，企图缓和僵硬的气氛。
“你们这是在帮我吗？还有你！”编剧对步老师怒目而视，“你这也删那也删的，那你承诺给我的70%贴合原著部分在哪里？这样哪里还是我的小说了？”
“这要看你打算怎么选了，你可以不采纳我的意见，结果就是你的剧本主动权将完全被老板和女一号所掌控。下场想必你也知道了，就像刚才老板拍戏突然给自己加了一场武功威震四方。那样你的小说最多只有20%贴合原著。”
“那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大概能达到50%，的确没有达到你之前所说的70%，但事实摆在这里，还原改编难度确实很大。怎么样？要50%还是要20%，你自己看着办。”
步老板一副“我无所谓，关键看你想不想救自己”的表情。
“你这简直就是强买强卖！”编剧气得咬牙切齿。
“没错，就是强买强卖，就问你买还是不买？别耽误我时间！”
步老师开始把笔快速地在桌面上点敲着，像是某种催促的鼓点声。
一个场工能说出“别耽误我时间”这种话，看来也是一个相当不简单的场工了。问题就是编剧最后是否选择要相信步老师，把自己剧本的最后一线生机交给一个如此过分的人。
“百分之五十，你真的能保证吗？”编剧再度确认。
“你再犹豫就只剩百分之四十了。”步老师砍起价来真是兵不血刃。
“行！五十就五十！”编剧也豁出去了，“你打算怎么做？”
“还是有一个前提，我们必须把导演拉拢到我们的队伍里来，这一点我帮不上忙，只能看你们的了。”
我一阵无语，原来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要绕到导演身上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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