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场工日记 十三
老板皱着眉头看他，也不认识。倒也的确，剧组里一天来回几百号人，一个小场工怎能入老板的法眼呢？
但今天这个法眼步老师是入定了，他直接闯入了拍摄现场，走到将跪不跪的演员边上，对着一边的摄影师比了个手势。
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到了景点扶着雕像拍纪念照似的。
“你干嘛的？”老板问。
“不值一提小场工，我有个办法能让老板您解气。”步老师微微笑道，是那种毫无温度的笑容，，仿佛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忘记了解冻。
演员汗都滴了下来，小声说：“兄弟你别搞我啊！”
“谁让你刚才不配合我们拍电影呢？就看不起新人导演吗？”步老师也小声说。
演员一听步老师这句话，大概听出这人是带着私人恩怨来的，更是冷汗频出，外加上坚持了这么久姿势，小腿已经开始发抖了。
“大哥！我不敢了，下次你拍电影我绝对支持！”
“你不是支持我，是支持我的那个小兄弟，明白不？中午是他拿的导筒。”
“好好好，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小兄弟，我统统支持！”
“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不是为这事来的。”步老师又说。
演员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估摸着在“你到底是不是在搞我？”做着痛苦的思想斗争。
“你们两个悄悄话讲完了没有？”老板已经不耐烦了。
“讲完了讲完了！”步老师利索地回应到，开始帮演员调整姿势。
最后调出来的姿势特别怪异，就像是一个即将跪倒在地，但偏偏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给提住了身子，反正最后也没跪下来。
但还别说在，这个姿势对演员来说，反倒挺省力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板已经不满意了，“你这也叫跪？”
“老板，您别急，他的确是要跪的，可这不是时间停住了吗？”
“时间停住？”老板也开始困惑了。
“对呀！”步老师一拍手掌，“您忘了这故事的核心内容，就是时间出现波动后由您去将时间恢复的主线剧情。其中经常会出现时间冻结的情况，现在您看到的就是其中的一次。”
“这跟我要他跪下来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关键所在，光是把一个人打倒怎么能体现出主角的特殊之处呢？就是要在把人打倒的时候，他被时间冻住了，整个世界都被时间冻住了，唯独作为主角的您，完全可以自由活动，你说神不神奇？”
所谓主角，总是要在某种事件里搞特殊化的，比如在必死的事件里意外幸存、跌落山崖反而打通奇经八脉、肆虐的恶魔谁都敢杀就是不敢碰主角半根毫毛……
这种情况可多了去了，尤其是配角说这个地方可千万不能去啊，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做啊，主角就说我有主角光环我不作死谁作死？然后就去了，去了还就真的没死，然后成就一方霸主，这种套路我都烂熟于心了。
主角不搞特殊化，那还能叫主角吗？
老板摸摸下巴：“好像有点意思。”
“对吧！这可是在为后文您是如何拯救世界埋下了伏笔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只有您能在冻结的时间里自由活动，拯救世界的事情除了您还有谁能来？”
我突然发现，其实步老师说起违心话来，真是比奥斯卡影帝还敬业。其实步老师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这个，他虽说厌恶社交，但一旦社交起来，真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到最后二者还都爱听，这才是最可怕的。
老板欣然接受了来自“不值一提小场工”的意见，既然老板都同意了，导演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他巴不得这场闹剧能早点结束呢！
演员也不用下跪了，他的动作设计就是在即将跪下去的时候卡住不动，其他的龙套也要在同一时间跟着不动，接下来就是老板自己的个人秀了。
步老师真的是去救了急，避免让演员下跪，也让老板满足了一己私欲。还有什么能比别人都不能动就自己搞特殊更能让人心意满足的？
这样一来似乎是皆大欢喜，可能只有一个人不那么高兴，那就是女一号。
她气得直咬牙，明明是要老板好好欺负一下这个演员的，结果大家一副“手拉手唱赞歌”的和谐场面是要闹哪样？
拍摄一直进行到晚上，一天的劳累下来到最后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拍电影对于场工来说真的就是折磨，来来回回地跑、搬道具、找各个分组去联合工作，累得我一回到酒店就扑进了大床的怀抱。
步老师也是解开衬衫的纽扣，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半瘫地坐进沙发里。
我从枕头里露出一半脸来，“步老师，你跟老板说的那部分剧情，是你之前就想好了的吗？”
步老师摇摇头：“怎么会？我们之前在头脑风暴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吗？”
“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地给老板加了一段不受时间冻结的戏？”
“我临时想到的，既然主角是他，又要改掉原来时间重置的结局，那干脆就把重任直接放在这个角色身上，就想办法让他去恢复时间好了。”
“可要怎么恢复呢？那也只是他一个人不受时间冻结的影响，除他之外整个世界还是不动的啊。”
“所以接下来的剧情还要接着想，也算是有了点思路指向。”
“万一想不出来呢？”
“不会想不出来的，想不出来只是你的想象力不够。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作者都是先把故事讲完，再想办法把这些故事串联起来。我之前就有观察过这么一个副体，步尘蹊3号，他的作品你应该清楚，叫做《光年之外》。”
“《光年之外》！”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这作品我当然熟悉，我已经读了不下六遍！
“他是因为写的是网络连载，每天都要更新三章，所以有很多情节都是先把故事抛出来，然后再慢慢去想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才把背后的逻辑串联起来。”
“他真是这么写的？我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所以同理，就算草率地把主角设定成不受时间冻结的人，也有办法把整个故事讲通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该怎么思考。”
“说到这个……”我翻身起来，“老师你有电脑吗？”
“笔记本电脑？有，不然你以为我平时是怎么写小说的？用意念吗？”
我暂时忽略了老师的冷嘲热讽，“那就好，先借我用一下。”
步老师把包里的电脑拿出来，是一台神舟笔记本，相当老的款式了，四角有些破损，表面的漆皮也脱落了不少，重点是入手蛮重的，键盘还是那种早就不受欢迎的孤岛式键盘。
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台老古董了，凑近了甚至还能闻到机械生锈的味道。
“步老师，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收破烂了？”我奇怪地问。
“这就是我用的电脑，只不过很久没有买过新的了。”
“这都成这样了，你直接买新的不行吗？”
“还能用为什么要买新的？”
“难道老师你是那种袜子破了洞补补还能穿的节俭风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这台电脑对我来说比较重要……”步老师忽然不说了。
我看他的那样子，显然是又触及了步老师过往的回忆，每次谈到这些过去岁月步老师就会立刻闭口不言，就算我再怎么追问他也不会告诉我。
所以我对步老师的了解永远只是表面上的，他让我看到什么，我就看到什么，他不想让我看到的，我就真的一无所知。
我决定先不管这些，打开笔记本接通电源，屏幕开始从黑到亮，WIN7系统的进度条在底下来来回回地滚动着。
最后开机用了3分17秒，由此可见，这台电脑真的能当古董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开机需要超过一分钟的电脑了，步老师今天真是让我又大开了眼界。
进入桌面，背景图赫然是一个小女孩，穿着公主样式的洁白纱裙，脸上带着甜美又可爱的笑容，活脱脱的一个小天使，圣洁又美丽。
能在步老师的电脑里看到一个女孩子的桌面背景，当时对于我的冲击还是相当大的，我一直把步老师当做是寺庙里不近女色六根清净的和尚，可没想到和尚也有开荤的一天。
但在我和步老师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没见过这个女孩啊！
我小心试探地问：“步老师你还有这份癖好啊？”
但步老师直接无视了我的打趣，问：“你用电脑想干什么？”
得不到这个女孩是谁的信息，我也没有太多失落，毕竟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步老师不肯告诉我的事，就算我再怎么打探就没有意义。要是我问多了，说不定又会被步老师一脚踢出他的生活。
“我是想搜一搜导演说的那部《北晨昏线》，那是他拍的第一部电影，我想看一看是什么样子的。”
“你看他的电影是打算做什么？”
“不是有一句话这么说的吗？‘想要了解一个导演，就要从他拍过的片子开始’。”
“你想了解他？怎么，你是突然兽性大发看上他了？”
“什……”我被噎了一口，“我怎么会看上他？而且怎么就是兽性大发了？那导演一脸络腮胡，明明他才是野蛮派的好吗？”
“哦，那就是你想让他兽性大发看上你？”
“我们能不谈兽性大发这个词吗？我就是看看他的作品是什么样的，方便我们下一次把他拉拢进我们的团队来。”
“这可不好说，你也不是资深影评人，直接给你一部电影，你就能理解导演心里在想什么了？”步老师并不看好。
“我平时也有看一些很深奥的电影好吗？我肯定能钻研出来点东西的！”
“深奥的电影？打个比方？”
“比如……《绿巨人浩克》，我就一直在研究为什么浩克一变身裤子却总是不会被撕裂，是不是很神奇？”
“那你顺便再研究下《超人》里为什么超人一戴上眼镜穿上西装，别人就永远认不出他来了。”
“也有道理，我下次会好好观察的……”
“我已经对你不抱什么信心了……”
步老师这么说着，跳上床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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