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场工日记 十四
早上五点半，闹钟准时把入睡的步老师喊醒，他起来揉揉眼睛，就看到了我坚毅的背影（也可能是颓靡）。
“你怎么还在看？你该不会是一整晚都没睡吧？”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你看了一晚上导演的处女作？他的电影有这么长？是把《指环王》三部曲压成一部来拍了吗？”
“不是，他的电影《北晨昏线》其实只有108分钟，但我来来回回看了六遍。”我学着编剧的方法，往嘴里塞一片柠檬来提神。
步老师起床，把用来改变脸型的橡胶块贴在脸上，缓步走过来。
“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你来看下这个。”我把进度条往前拖了一点，画面立马用漆黑变成了五彩斑斓。
“唔……”步老师立马皱起了眉头，“这意义不明的构图线条还有过分炫丽的色彩搭配，导演是在致敬《太空漫游：2001》吗？”
“那是什么？”我没看过那部电影。
“没什么，就是一部天天被人吹是神作，自己偏偏看不懂然后也要跟风吹好看的艰涩电影。”
“其实我能看懂这部分的意思，之前有一小段剧情介绍的，这里大概是进入到了死后的世界，和现实世界离得很近，但实际却很远。”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死后的世界？离的很近实际却很远的世界……那应该是说梦境吧？”步老师忽然说道。
“梦境？倒是有点像，毕竟的确有些眼花缭乱，梦也是很混乱的嘛。”
“我们平常想象的那种天堂就是云彩和圣光，地狱就是烈火和枯骨，他把这个死后世界弄得像是梦境般眼花缭乱，也算是独一份了。”步老师点评道。
“那老师你能看出他想表达什么吗？”
“你先给我大致讲一下故事内容。”
“内容很简单，就是说一个人死掉后，变成了灵魂态游离在人世间，然后看着这世界上他熟悉的朋友一点一点地遗忘掉他，最后这个世界没有人再记得他，他就彻底地死去了。”
“听起来确实很简单。这就是导演所谓的奇幻片？”
“我个人觉得不像是奇幻片，只是在都市里加了点奇幻元素，真要说的话，我觉得更像是恐怖片。”
步老师挑了挑眉头：“怎么说？”
“它里面提到一个说法，说人死后其实是可以复活的。但条件比较苛刻，需要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感到伤心才行。听起来比较简单，但其实古往今来几千年，从来没有人复活过，这样是说……”
“意思是说不论是谁死去，总有人因此感到高兴，达不到全体伤心的条件。”步老师托着下巴。
“这个情况深思一下的话确实比较可怕，就打比方说你死了，你在墓园里下葬，一群亲朋好友来参加你的葬礼，你看他们默哀悲痛哭泣伤心，但你并没有复活。因为在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人脸上挂着泪水心里却乐得开怀……”
我一阵毛骨悚然，，立马抱紧了双臂：“别说了！这实在太可怕了！”
“原来如此，导演玩得是心理恐惧。这还有点意思。”
“这还有意思啊！我都快被吓死了！”我缩成一团。
“你都看了第六遍，还能被吓到？”
“我看的时候没想那么深入嘛！老师你一分析我瞬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我抬起胳膊，让老师能够确认我的真情实感。
“你的意思是要怪我咯？”
“不敢不敢。”
“如果是玩心理恐惧的话，应该不至于花掉这么多预算啊。导演说自己花在特效和道具上的钱过亿，可一般这种类型片都是小成本制作。”
“我倒是知道他把经费都花在哪里了。”
我继续拖动进度条，拉到大概电影的四分之一的位置，那里是故事主人公死亡的时间点，在那之后他就进入到了一个死后的世界。
这里被导演用大量的CG特效加上实物拍摄做出的宏大世界来，可惜这一幕在整部电影里占比不超过10%，甚至这都不是真正的死后世界，只是一个过渡段，相当于前往地府前在冥河上渡船。
这个过渡世界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与现实世界相反。人死后先进入这样的一个相反世界，仿佛是现世的一面镜子。在这个世界里，房屋长在天上，男人成了女人，车子在红灯时前行，大海顺着山崖垂直流淌……
“就为了这么几个镜头，把所有的钱都砸在这里了？”步老师也很惊讶。
“对，这也是我完全看不懂导演意图的一点。”
一般国外好莱坞电影砸巨资在特效和道具上也很多，像那些流行款超级英雄电影，动不动弄个魔幻世界或者机械领域，还要给主角配上装备和招式特效，但那些钱都是花在刀刃上，高投入就有高回报。
可导演的《北晨昏线》，是一部高投入回报……我上网查了一下，回报率大概是-176%，没错，差不多亏损了成本的两倍。
“能有这样花钱花得莫名其妙的导演，也难怪没人再敢找他拍电影，所以他只能接讨好老板的烂片了。”
“但我觉得这个导演很有意思。”我又换了个口风。
“怎么说？”
“我记得他有一幕场景是这么拍的，死后的主角变成了灵魂回归现实世界，他需要的是让所有人都为他的心感到伤心。但实际上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朋友在劝亲人节哀，兄弟在劝爱人放下。他本人都还没下葬呢，他那些熟悉的友人家人已经在努力忘记他了。”
“确实挺可悲的。一个人的死就意味这个世界在慢慢地和他斩断关系，有些人快有些人慢，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一幕我觉得最有意思，主人公回到了爱人的身边，他们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主人公就意外死亡了。爱人在他的葬礼上哭个死去活来，说是要一起死什么的，于是他曾经的好兄弟就劝那个爱人说别想不开放下吧人生路还长你的未婚夫在天之灵如果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好过的！
“但其实那个主人公的灵魂就在一边喊着‘我就在这里看着，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过的！她要哭就让她哭啊！最好你们一起跟着哭那样说不定我就能复活了！’但没人听到他说话，爱人最终还是被劝走了。最可笑的是，爱人最后和那个兄弟在一起了。”
步老师露出了会意的笑：“我以前在电视小说里也经常看到这样的片段，每次都嗤之以鼻。总有人会劝人说‘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这样做啊！’或者‘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坚定无比地往下走的！’一群活着的人凭什么去揣摩已经死去的人的心意？又凭什么替死者发言？真的以为趁着那个人死的时候抹几滴眼泪就真的能当代言人了？真的了解过死者吗？”
我战战兢兢地说：“还是老师分析得透彻！”
“这样一来，我倒是对这个导演的兴趣越来越大了，他看来就是一个不愿走寻常路，试图打破常规的导演。他这种过于前卫的思想确实会被人抵触，但在我看来却是一个全新风格的诞生。”
“打破常规……那他更应该支持我们的计划了啊？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这可能就需要你去找出原因了，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负责和导演去沟通。”
“好倒是好，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你知道北晨昏线是什么意思吗？”
“你是问晨昏线吧？”
“不是，就是北晨昏线，导演的电影名字就是这个。”
“没有这种说法。如果你问的是晨昏线，那是指地球上昼与夜的分割线。太阳照射在地球，因为地球是个不透明球体，所以自然会有一部分是白天另一部分照不到阳光成为黑夜。至于北晨昏线，你搜过吗？”
“我上网查过，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那你只能亲自去问导演了。”
“好吧。”我妥协道。
说话间，步老师已经洗簌穿戴完毕了，快到早上六时，正好是剧组集合的时间了。
我没时间补觉，只能匆匆关了电脑出门，今天已经是我第二天通宵了，感觉相当地疲惫。
不能找到了导演的一些信息，算是看到了一线生机，我对此感到充满信心。
到了午间时候，轮到我主动去找导演聊天去了，他正在和编剧老板坐在一起，似乎是在谈论接下来该怎么配合老板用尽各种花式来满足老板的英雄梦。
“导演，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你怎么又来了？还想当导演？一遍不够再来第二遍，你是上瘾了啊小同志！”
我清了清嗓，用念诗般的腔调说：“‘人生三两事，死后自不提’。”
这句话没有什么太深的含义，就是说人只要死了也就没啥烦恼的了，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但是出自于导演的电影《北晨昏线》，其中有什么奥义还需要导演亲自来解答呢！
导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比变色龙还夸张，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甚至忘了看老板的脸色，过来揽住我的肩头低声道：“我们出去聊。”
我被导演拉到了棚子外面，确认附近没有第三个人在，导演一脸神神秘秘地说：“你从哪里知道这句话的？”
“不是你说的吗？你拍了一部电影叫《北晨昏线》，我昨晚特意看了！”
“你看那玩意干嘛？”导演不解。
“我想多了解你啊！”
导演一脸诧异地看着我，眼神里同样带了几份怀疑，那眼神看得我浑身不自在，，登时喊道：
“我可没有那种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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