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我曾几次捕捉到你的身影
“被推的男生叫陆迁源，绰号六千元，家境一般，温饱以上，小康以下。家里和佟倩倩住在同一个县城，只要有心，随时都能遇到。”
步老师最后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只要有心，随时都能遇到”，似乎是在特指什么，但我没能第一时间领悟出来。
广播体操之后，学生回到教室的首要目的就是学习，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直到上午四节课结束，铃声一响，同学们都在位子上蠢蠢欲动。在第四节上课的老师一般都要足够沉着冷静，顶住学生们饿狼般的凶狠目光继续若无其事地拖堂，就算拖到学生们眼里都冒火了也要无动于衷。
如果遇到心肠好一点的老师，听到铃声一响就会大手一挥说，去吃饭吧！
这对学生们简直是一道赦令，是打开“猪栅”的神来之手，紧接着在下课的三分钟之内，你绝对能听到教学楼轰轰隆隆的声响，那冲向食堂的人群就如猛龙过江，狂潮连绵，整个教学楼都为之颤动。
下课的半分钟内，教室被清空，校园里随时可见狂奔向食堂的人。
白粥同学泰然自若地坐在位子上，打开书包，取出早上裹在衣服里保温的饭团和牛奶，在位子上安静地吃着，这就是他的中饭。
他吃中饭大概需要七分钟的样子，因为吃得很慢，慢条斯理……感觉白粥同学做什么都很慢，总是反应慢半拍。
七分钟后，吃得快的同学已经从食堂回来了……哎！别怀疑，高三生的吃饭速度就可以这么快，就给人一种“他是不是只在教室食堂两点折返跑而不是去吃饭”的错觉。
形势所迫嘛，高三生，经历过的都知道，多余的时间能省就省，该榨的空间说榨就榨，一切都是为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在独木桥上多待一会。
白粥同学吃完饭团，到超市边上的水果店买了一个苹果，提着装水的袋子一路回了寝室。
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现在这种要命的节骨眼上，其他人都在拼命学习做题，只有他怡然自得，独享安宁。
白粥同学的作息既健康又规律，买来的苹果挂在床边的挂钩上，提着一本诗集贴着墙立正站好，半小时后回到床边吃掉苹果准备午睡，好养足精神下午上课的时候……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说养足精神下午不犯困提高上课效率，但问题是白粥同学养足精神只是为了……下午继续看书……
这是步老师告诉我的他原本的作息安排，但今天不一样。
他贴墙看完诗集之后坐在了床头前的位子上，又摸出了昨天写句子的本子，也拿出了那支熟悉的蓝色水笔。
“不会吧！我昨天的题还没解开呢，他今天又要出新题了？”
看到他这个动作，我不由自主地哀叹一声。
通过眼镜前的镜头能够看到，他写下来的是这么一段文字，应该是一首诗来着：“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这不是他写的句子，只是从诗集上摘抄了一首诗。”步老师在一边说道。
“是什么诗？”
很抱歉，我对小说起码还有点接触，但你要是说起诗啊词啊古文啊这一类的，我保准一看一个懵！
“诗人顾城写的一首现代诗，名字就叫做《小巷》，也许你可以分析一下，他为什么单独把这首诗抄了下来。”
“这也要分析？我上学期间也会摘录一些好词好句好段呀！你看比如什么‘百万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或者什么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他们的经历我都特意背下来了呢！写作文能加分呢！”
“这个和那个不一样，你觉得他需要做这种抄写然后再复制粘贴的活吗？再者说，他抄这首诗有什么用？哪种主题的作文里能引用这句诗？”
“这么说来，这首诗到底是在讲什么呀？是说一个锁匠的故事吗？”我抓抓脑袋。
步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是一首诗！诗里面的物象都是有引申义和隐喻的，不单单是句子里的‘钥匙是钥匙，门是门’这么简单！”
“哦哦……不好意思，我对诗句不太敏感……”
“中华的文化精粹就在古人所作的这些诗句和词曲里面了，现代的文学小说甚至都不如一首诗来的精辟精髓！”
“这样啊，那我回去一定买一本《唐诗三百首》来看！”我下定了决心。
步老师气息一窒，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怎么样，只见他深呼吸了一口，然后缓下来说：“还是先从这首《小巷》入手吧。”
我打开平板上的搜索引擎：“网上是说诗人顾城在创作这首诗的时候正经历愚弄和欺骗，但他没有放弃希望，依然在坚守着寻找人生的方向。说明这是一首乐观积极的诗？”
步老师摇摇头：“并不尽然，在黑暗中有一颗追寻光明的心，乐观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绝望。对迂腐的世界、对黑暗的人生感到悲哀。在一条没有门没有窗的小巷里，他无路可去，握着一把旧钥匙，却也是无用的坚持。”
“至于那么悲观吗？我看人家挺乐观的嘛，说不定他写这首诗的意思是‘我就算拿着把旧钥匙，没有门那我就把墙给砸穿’！怎么样？这样听着是不是觉得很霸气？”
“但现实往往没有你说的那些霸气。”
“怎么会？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日子总是会越来越好的嘛！”我坚定地说道。
“他最后上吊自杀了，在那之前他还用斧子砍死了他的妻子。”
“啊？”
我先是一愣，后是一阵毛骨悚然的惊骇。
“现实不是童话，百分之一的光明的确干不过百分之九十九的黑暗。这句话你不理解也没关系，我们现在谈论的是白粥同学为什么要记下这首诗。”
“这谁知道呢？难不成是因为白粥同学成绩过于优异，别人都要挑灯夜读，他这多出来的心思就用来兼济天下为国为民了呗！”
步老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叹口气道：“你这嘴皮子功夫要是能放在写作上，你早不是现在这点成就了。”
“我就是无聊的时候吐吐槽，这些话哪能写到小说里去啊！上不得台面的！”
“你有没有想过，白粥写下这首诗，诗里面所提到的钥匙，以及钥匙所对应的门，都是意有所指？”
“开不开的门……难不成是佟倩倩同学的心门？他今天早上看到别的男生调戏自己喜欢的女孩，于是悲伤地抄下了顾城的诗。”
步老师笃定地摇头。
“不对，不该是这堵门。”
“不是这堵门？你是说心门？不是心门的话那就是脑门？还是说你要像左心室和右心房这样区分？”
“我的意思是，白粥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来是喜欢佟倩倩，也就是说他到现在还没摸清楚这种心动的感觉是什么。所以不太像你所谓的心门，我觉得这扇门和男女之间的爱恋没有关系。”
“跟男女之间没有关系？难不成是男男之间……咦！”
步老师一巴掌打在我的脑袋上，“思想放端正点！我指的是某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实存在的壁垒。”
“壁垒？”
“就比如你上学的时候，和班上男生们之间的隔阂，他们没有欺负，但就是有意疏远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你是说白粥在和同学相处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清的距离感对吧？我们一般管这都叫代沟！”
“确实，一般代沟是指年龄差距而产生的理念不同，但也有因为价值观念、生活态度、兴趣爱好等原因，在即使是同龄层中也分出各个区块来。对于白粥同学，据我所知，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人是和他在同一区块的。”
“那肯定啊！要我是他同学，我也会觉得和他有代沟。你想想啊，一个上课看书下课发呆睡觉，看起来心思从来不在学习上的人结果又是三好学生又是学霸班长，这样的人实在太难接近了！”
“为什么难接近？”步老师反问一句，“大家都是同样的物种，同样的肤色年龄受教育程度，怎么你站得远远的，就可以指着他说‘这个人不好相处呢’？”
“可是他太优秀了啊……”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优秀怎么了？他优秀是他的事，你不够优秀是自己的事，你们之间又没有因此分出三六九等，你跟他说话也不会有人跑过去把你摁在地上……既然如此，怎么就不能成为朋友了？”
“我不知道，可大家都这样的啊……”
“对，大家都这样，问题就出在这里。就因为优秀的人凤毛麟角，而差点火候的家伙乌泱泱一片，所以大家就都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强者总是独身，弱者就该成群’这种荒唐的观点。
就连你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被灌输了这种观点。所以大家都不想着怎么去变强变好，而是想着既然有这么多人和我一样差，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混在人群中互相舔舐伤口了？”
“所以，白粥是因为自己太优秀，才跟别人有了代沟？”
“他的家庭背景、人生经历、知识层面都要比同龄人高出不少，再加上他总是发呆出神、反应慢半拍，久而久之给人一种‘他是不是不愿意和我们这些低等的人说话’的感觉。”
“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我说他‘矫情诗人’也好，那些都是他处于这个年龄段、处于青春期的鼎盛期，对自己的所处的环境和社会关系提出来的疑问。就跟你第一次看到这些句子时候一样，对于一个不了解他的外人来说，只会觉得矫情。”
正在我和步老师探讨的过程中，宿舍楼内的铃声响了，这就意味着午休时间已经结束，新一轮的课程即将搬上台来。
白粥简单地睡了二十分钟不到起床，慢慢地踱步走向教学楼。
就和步老师所说的一样，他和其他学生显得过于不同，就连起床的精气神上都能看得出来。
其他同学起床后仍是一脸倦意地匆匆跑向教学楼。
白粥同学不一样，他路过“草泥马”大楼的时候，还特意抬头望着空中那飘扬的红旗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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