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夏天很冷冬天很热
看来白粥要从这“灵魂出窍”的状态恢复过来要需要一点时间，我干脆趁这时间问步老师：“既然他不交作业，为什么还要参加文学社呢？”
“自己写不行，那看别人写的呢？”步老师反问一句。
“他喜欢看别人写小说？那不就和老师你一样吗？”
“咳咳！”步老师连咳两声，“他跟我不一样，他参加文学社的目的就是看看和他同龄的人会怎么去写一篇小说或者散文，看看这些同学会在青春里遭遇什么样的问题与烦恼，又会以怎样的角度、怎样的方式表达出来。”
“他想了解别的同学的青春？”
“嗯，青春期是感性泛滥的时期，在这个阶段写出来的文字会带有强烈的诉说欲望和表达情节，如果你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够借此去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这么夸张？”
“没错，因为这时候他们率先学会的是直白地述说，还没有学会其他欲盖弥彰的高级文学技巧，在这种阶段写出来的字，往往都是真情流露。”
“暗暗看别人写的小说，然后再借以观察作者……这不还是老师你干的事吗？”
步老师直接一记手刀砸在我的脑袋上：“都说了！我和他们不一样！”
白粥同学这种冥思苦想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下午放学。
铃声一响，憋了一天的同学有的抱起篮球就往操场跑，有的出门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是参加社团还是去哪补觉，更有甚者，已经在约晚上寝室的牌局了。
白粥则是安安分分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包括只写了“青春”两个字题目的空白作文本，下了两层楼梯，去到了一楼的阶梯教室参加文学社活动。
走进阶梯教室，一名英年脱发，发型直逼地中海的老师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巨大的幻灯片投影。
白粥站在门口楞了一下，怀疑是自己走错地方，但看到幻灯片上大字写着“文学鉴赏及写作技巧分享”，又扫了一眼看到熟悉的社团成员，才明白过来，这里的的确确是文学社社团活动教室。
但这一点我当时并没有看出来，所以还是要问步老师：“他怎么呆住了？”
“换老师了，以前带文学社的不是这个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就连情报信息第一的步老师也表示不太清楚。
对于白粥来说，换老师其实是件好事，因为新来的老师并不知道白粥其实是一个被登记在案即将被驱逐出社的潜在分子。积极的社员上交自己的作业，没上交的白粥老师也没去催他，反正他们彼此不认识。
不过在白粥扫视教室的时候，我似乎又找到了一个他参加文学社的理由。
佟倩倩也是文学社的成员。
“老师，佟倩倩和白粥他们两个谁先入社？”
“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或许能分析出来一点什么信息。”
“这个我也帮不了你，在我开始观察白粥的时候，他和佟倩倩就已经是文学社的成员了。很有可能是同期入的社。”
同期入的社，那也就是说只是一种巧合？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一个社团里的，白粥遇见佟倩倩的机会多了一些，加上他又喜欢看别人写的作品，看完佟倩倩的作品后又对她的人感兴趣，一来二去就有了好感……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解释，白粥先对佟倩倩有了好感，看到人家报了文学社，自己也就跟着报社，结果进了社发现还要交作业，这才陷入到如今这般濒临退社的窘迫地步。
这两个说法目前来看都是能说得通的，可唯一的问题是，白粥为什么要对佟倩倩有好感？
总不能只是简单的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吧？
我也不是什么八卦记者，本不该对别人的感情状况如此关心，但这毕竟和我分析白粥写下的那些句子有关，所以我只能对他们两人多加留心。
社团开始上课，新来的老师全程都不离幻灯片，几乎是每一个新老师的特性。在那之后，老师现场给社员们出了一道题，他分别给社员们看了两篇文章，然后问他们哪一篇文章可以直接发表，哪一篇是需要进行修改的。
第一篇文章名为《隐藏的左手》，讲的是一个喜欢打篮球的学生，因为老师的阻拦，只能回归学业生活，直到毕业之后才懂得老师的良苦用心，感动得稀里哗啦，最后实现自己的梦想。
第二篇名为《夏凉》，讲的是一个女生和自己的朋友约好了共同参加文学社，但最后那位朋友没来，只有女生自己入了社。在没有朋友的陪伴之下，她还是坚持在社团里待了下去，坚强做自己，为自己的文学梦想默默努力着。
两篇都是讲梦想的，从题材上来说算是同类，只不过偏重点不太一样。
“如果是老师你来选，你会选哪一篇？”
在社团成员议论纷纷之际，我和步老师也开始参与其中。
“《夏凉》。”
“咦？难道不是《隐藏的左手》吗？你看有温情、亲情、师生情的情感交融，还有热血、教书育人等元素结合，我看这一篇就挺完美的啊！”
步老师不置可否，只是抬了抬下巴：“看着吧。”
我看步老师这副模样，看样子是志在必得，但我也没有打算更改自己的想法，还是选择了《隐藏的左手》。
“重要的不是我们选什么，而是白粥选什么，这和他的个人性格有很大关系。”步老师说道。
十分钟的讨论时间过去，文学社老师示意选《隐藏的左手》，觉得这一篇文章可以直接发表的举手。
哗啦啦地举起一大片的手，就像是手掌的森林，不断地往天空的方向延伸。
这时能够看出白粥的惊讶与疑惑，他快速地扭头（镜头也会跟着快速扭动，以此显出他的慌张），他看到有如此多的手举起来，几乎是全部社团成员都达成了一致意见。
这种场景有时候也挺可怕的，仿佛在你不知不觉间，全世界都站在了统一战线，除了你。
你不知道你是被遗忘了还是被特意孤立了，不管是两者中的哪一者，这种感觉都是相当难受的。
最让白粥难受应该是他看到佟倩倩也举起了手，决定投《隐藏的左手》一票。
白粥也想试着举手，可最终没能抬起手臂来，仿佛重得像是一块铁。
“这样看来，他和老师你一样，也选的是《夏凉》。”
“嗯，”步老师不冷不热地应着，“看结果吧。”
结果就是文学社老师欣慰地对着满堂学生点头：“你们的眼光都挺不错的。对！《隐藏的左手》确实已经发表了，而《夏凉》，如我之前所说，还需要进行一定的修改才行。”
社员们高兴地鼓起掌来，仿佛他们就是《隐藏的左手》的原作者和颁奖嘉宾。
“老师你居然输了呢！”我破天荒地看到在小说方面，步老师居然还有老马失蹄的时候。
“我不是输了，我知道《隐藏的左手》是可以直接发表的，作者写得不错，文笔也很好。”
“那你怎么……”
“我一开始又没说我选《夏凉》是因为觉得它能发表，我之所以这么选，是因为两者之中，我单纯地喜欢《夏凉》这篇文章，如此而已。”
只是喜欢，如此而已，没有别的。
步老师总是可以这么潇洒，潇洒得我就算赢了都像是输得彻底的可怜人。
“为什么呢？”
“小说虽然是理想化、艺术化、戏剧化的产物，但如果不把握好分寸，就会引起人的反感，这一点我和白粥是一样的。我们都不喜欢《隐藏的左手》。”
“这……”我更加糊涂了。
“给你举个例子，同样的一个女警员，看到一个同样的主角在她前面能踢会打铲除恶人。一本小说里写女警员是立马星星眼，桃花上脸，说这人真帅真厉害，恨不得要给他生猴子！另一本小说是写女警员先夸了一句男主说身手不错，紧接着又因为男主涉嫌妨碍公务把他给抓了起来。你看出两者的差别了吗？”
“差别是肯定有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过度理想化的小说，我们管它称为意淫小说，比如美女投怀送抱开后宫，拳打脚踢世界最强……这种小说的确会有一定的受众，也就是为了图爽点。但除此之外的读者会非常反感，而对于我来看，是会直接引起生理性不适的。”
“这么严重啊……”
我瞄了一眼步老师，发现他右拳紧握，手背加上手腕处青筋暴起，看来他已经坚忍了很久。
“过度理想化小说还不止这些，就比如刚才的《隐藏的左手》，那名老师为了培养这名学生几乎搭上了自己的一生，这发表出去真是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我并无对教师这个职业有所不满，相反地，我非常尊敬教师，他们可谓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如果一名工程师为了一颗螺丝钉就牺牲了，剩下的航母飞机大炮谁来造？
我国的教师资源是非常宝贵的，所以经常需要一名教师面对几十名甚至上百名的学生，如果他为了一名学生付出自己的全部，这对这名学生来说算是伟大，但对剩下的九十九名学生呢？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我们不需要让蠢材顿悟，而是要让天才觉醒。前者就算顿悟了也没啥成就，后者在前者顿悟的时间里就能把他犯下的错完全弥补。
真要我说，一个需要老师搭上一生指导还迟迟领悟老师良苦用心的学生，干脆别想着打篮球了，回去复读一年才算是精忠报国了。”
“步老师，你这说得也太过分了吧？”我听着总觉得有些刺耳，“再怎么说也有那种为了学生牺牲一切的老师吧？你总不能觉得他们的牺牲都是白费的呀！”
“确实，但在少数。”步老师点头，“我们用少数人的经历感动自己，然后又因为永远学不来别人那套继续放纵自己，这就是现代大部分人的现状。”
今天的步老师吃了火药吗？怎么说话都是如此冲？我赶紧在旁边劝着消消气，劝他“别人生气你别气，气出病来谁来替？”
步老师也算平静下来了：“肺腑之言，抱歉。”
“我明白。”我换了个话题，“你觉得白粥跟你一样才选的《夏凉》吗？”
“不是，他只是单纯地不合群，这是天生的，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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