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风过留燕影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昨天想了一晚上……”
“得出结论了？”步老师挑了挑眉毛，深深地吸了一口豆浆，他正在吃早饭。
“布朗先生其实是幽灵。”我郑重地说道。
“噗！”步老师半口豆浆从嘴角流出来，“怎……怎么说？”
“你看啊，一开始布朗先生明明就住在阁楼里，‘我’也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还有‘我’和他对话的内容又是如此具体，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为什么不能是假的？”
“可布朗先生又是画画，又是弹吉他，又是带‘我’去酒吧，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应该怎么解释？幻觉吗？可这幻觉未免也太多了吧？幻视、幻听、幻想……‘我’该不会是个精神病人吧？”
“没你想的那么玄乎，这只是一篇现实小说，没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那布朗先生到底存不存在？”
“这不该是你回答的问题吗？”
“啊啊啊啊啊啊，这题我不会啊，要么跳下一题吧。”
我使劲地抓了抓头，我一着急就会抓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被挠秃了。我又瞥了一眼平板，白粥同学也写到阅读理解了，他写下的答案都是非常套路的官方话，几乎不包含个人感情在内，但步老师说这就是正确答案。
难怪我以前考试的时候总被扣这么多分，原来都是因为我想太多了。
那么转第二题，文中反复提到了晚霞和吉他曲……晚霞？好像是指“我”会在傍晚和深夜去阁楼，看看晚霞和星空，而在布朗先生的画板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晚霞，仿佛场景再现。
话说回来，在文中对布朗先生的绘画技术描写是“照相机级别般的”。虽说这样的确是一种夸赞，说明布朗先生水平高超，仿佛能凭空把晚霞切下来一块晾在画布上一样。
但这不是很奇怪吗？
试着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两个人站在阁楼里，抬头一看就是漫天无际的晚霞，而屋子里立着一块画板，画板上也是同样的一片晚霞。如果找准角度对着画板的方向望向天窗，就感觉画板隐形了，画的内容其实就是天窗拓下的景色。
那这就不是画了，更像一面镜子，或者一扇玻璃……这未免过于现实了。
等等，现实……为什么要在画板上强调现实感？难道是说……除了这块画板，其他的都属于虚幻？
“梦。”我吐出了一个字。
“嗯？”步老师转头看我，他已经把豆浆喝完了。
我用手机查了一下，然后再放回口袋。
这一次我倒是可以有点底气了，我再次说出那个字：“是‘梦’。”
步老师的表情忽然变了，他的眼睛涌上来一丝光彩，我就知道我点到题了。
吉他曲《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里面的‘wake up’是醒过来的意思，这说明文中的‘我’应该是在做梦，所以梦中才会有布朗先生这种类似幽灵般的存在。”
“还有呢？”
“我刚刚上网查了一下，这首歌是绿日乐队的主唱写给他的父亲的，1982年9月，他的父亲去世他，葬礼在夏天。他承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跑回家躲在房间里，母亲来叫他，他只对母亲说了一句‘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意思是请在九月的时候再来喊醒我。”
“不愿接受惨痛的现实而觉得所有的都是一场梦，只要不面对，噩梦就会自己过去，但这只是一种逃避。”步老师认可地点头，“但这和《生日》这篇文章有什么关系呢？这文里压根就没有提到父亲一句。”
我知道步老师是在考验我，于是顺着我刚才的话继续道：“文中没有父亲，因为这和父亲没有关系。对于主唱来说，他的噩梦是父亲的死，而对于文中的‘我’来说，应该也有什么噩梦，是他所想要逃避的。”
“文中的日期正好也在夏天，所以在夏天之前，‘我’不愿意面对的会是什么呢？”步老师提示了一句。
“高考！”我仿若醍醐灌顶，一下子思路通明。
步老师淡淡地笑了。
“对！没错！就是高考！和作者白粥不一样，文中的‘我’是一个被学业和考试逐渐压垮的可怜高三生，他每天都要学到半夜才能睡下，所以他才会听到夜里布朗先生上楼的声音。但实际上这个声音是他半梦半醒间幻想出来的，这也说明学习压力对他的睡眠也造成了影响。
同样的，‘我’喜欢画画但没时间去学，，喜欢吉他但因为学习最重要也放下了，所以布朗先生才会以‘既会画画又会弹琴’的形象出现在他的梦中，因为布朗先生就是他所向往的那个人！”
“这就是你对第二题的回答吗？不错，不错。”步老师很是欣然。
“不，还没结束。”我摇了摇头，“如果我光是这么说，阅卷老师顶多只给我一半的分数，因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部分我没说出来。”
步老师慢慢地睁圆了眼睛，是一种惊讶的表情。
“文中的‘我’觉得高考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才会幻想出来一个布朗先生，他不用高考，还能自由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是前半部分。可故事的后半部分又交待了布朗先生在酒吧里驻唱，他的表演只能得到微弱的打赏，而当他演奏‘我’最喜欢的曲子时，几乎没有听众，他的歌声完全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了，这意味什么？”
步老师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意味着……‘我’在潜意识里认为只走自己喜欢道路的人不会有太好的下场。这个时代需要的是乖乖听话圆滑处世的人，他们只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行，太过带有棱角的人注定会被抛弃。”
“意思是比起场上那个不受人待见的歌手，还不如坐个台下喝喝酒扯扯淡的，混混日子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天天被老师数落以及家长打击，久而久之，‘我’也有了相同的想法。”
“确实，这个世界很有意思，一边说着宣扬个性，一边又说太个性的人不招人待见。所以优秀的人总是孤独，很多作家也是如此，总是独身一人。”
我长吸了一口气：“这才是我第二题的答题。在刚才的分析过程中，第一题我也已经解出来了。”
这就跟考试一样，遇到一道大题，第一小题看不太懂，于是就想把整道题放弃掉。其实如果再留点心跳过第一小题去看第二小题，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然后当你解决完第二小题之后，又发现看得懂第一小题了，于是整道题的答案自然浮水而出。
应试教育并不是刻板和僵硬的，它给你带来最大的益处是要建立在动脑的基础上。如果你不动脑子，大声嚷嚷说应试教育就是害人，这说明你的确没有动脑子，也活该你浪费时间学习。
步老师满意地说：“可以，第三题呢？”
“第三题是关于生日的……哎哟我刚才感觉我想出来第二题和第一题的答案后一阵虚脱，可能是刚才把我的脑细胞都耗尽了。”
“加油。”步老师很平淡地说了一句。
我却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因为我知道，步老师平常是不是轻易鼓舞别人的，他对别人的努力与否根本没放在心上。
“生日，生日，生日……咦？”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步老师你之前说生日的隐喻是美好的期待，就是吹熄蛋糕上插着的蜡烛时许下最真挚也最强烈的愿望。‘我’的愿望是成为像布朗先生一样的人，但布朗先生出现的时候‘我’没有过生日，反而是布朗先生走的那一天，母亲捧着蛋糕出现了……这一点上是不是有点矛盾？”
“如果不是矛盾呢？”
“不是矛盾？那是……”
我的思绪像是打结了一般，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我没考虑到的，但就是想不起来，如果硬去想的话，反而之前在想什么也跟着忘记了。
“抓紧时间哦，白粥同学已经写到作文了。”
“他这么快？哎不对啊，他写到作文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给你记了时，你是和他同时开始答题的，如果他写完一张卷子而你连一道阅读理解题都没做完，我就给你判‘不合格’。”
我哀鸣一声：“怎么这样！你现在才说！”
“现在才说你就现在就做！”步老师摆出一副无良老板的姿态来。
“我需要再确认一遍，关于生日的片段。”
我继续拿出那本校刊，翻到《生日》那一页，原文中关于生日的片段大概只有三四句话：首先是母亲捧着蛋糕出来，其次是“我”躲开蛋糕冲上阁楼找布朗先生。
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从阁楼回来的时候，生日还是要继续过的，那“我”又在生日上许了什么愿呢？
我仔细翻阅原文，但很可惜，这一部分并没有写明。正文里在“我”从阁楼回来之后，只是在房间里度过了一整个夏天。似乎布朗先生走了，过不过生日也无所谓了。
这有点像是网上最近说的“表面式社交”。
就是我可能会在你高兴的时候和你一起拍手庆祝，但我并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也没什么兴趣了解。我们彼此表面迎合对方，简单快乐不说，还避免了许多因意见不合的矛盾。
文中的母亲捧着蛋糕庆祝“我”的十八岁生日，但她并不知道“我”是否真的为十八岁的到来感到高兴，也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迎合着她说会当一个乖学生好好学习，于是她就满意地信以为真。
人只会对自己想要接受的信息乐于接受，对于不想接受的信息又避而远之，视而不见。
“我懂了。”我笃定地说道，“我真的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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