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梦醒杨柳岸
“说说看。”步老师说。
“布朗先生是虚假的,但是‘我’最真实的向往。生日蛋糕是真实的,但已经失去布朗先生的我,许下的愿望是虚假的。‘生日’的确是一种隐喻,它藏在文章的所有地方,唯独不在生日蛋糕的那一片段里。这有点像是……哎呀我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
步老师用眼神继续鼓舞着我。
“就好比……就好比‘买椟还珠’这个成语故事一样,步老师你也听过吧?就说一个人去商场买东西,有一个价值连城的珠宝装在简陋的木头箱子里,里面还铺着脱水的干草,让珠宝显得很掉价。而那个人走过来,买走了那个珠宝,却把箱子留下,把里面的宝石还给了店家。
人们都说这个人傻,不懂价值白花冤枉钱,我却觉得那个人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哪怕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破木头箱子。是有这种感觉,有时候你所珍贵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破木头箱子,他们会因为你把他们觉得重要的东西丢下而说你傻……”
在这篇文章里,那个珠宝就像普天下母亲都会挂在嘴边的话:“你只要好好学习,上个好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买个好房开个好车,生个好孩子,最后好好地安享晚年就好了!”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个大头鬼啊!如果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每个人过得都是好日子,那谁来过“不好”的日子?或者说,到时候还分得清好与坏的区别吗?
这句话里的“好”说白了,就是普通、一般的意思,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
这种人到了以后别人问起他的人生过得如何,他也只能回一句“好的”。
而破木头箱子呢?指代的是个人的兴趣爱好、意见所向、梦想渴望……不值钱,但很重要。
破木头箱子呢,不能让你赚钱,不能让你吃饱,说不定还会让你活不下去。你抱着这破箱子去跳河,也会是你沉下去它浮上来。
所以现在的人不敢太张扬,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说“各位你可看好了,我买这个珠宝只是为了这个箱子!”,他只能偷偷摸摸地买,然后偷偷摸摸地揣在怀里。
这就是“生日”在文中的意义,“我”把我真正想要的藏在心底,然后在生日蛋糕前说出让母亲心安的“我要考上好学校”的愿望。
这就像冰山一角,浮出水面那一块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妥协。
我把我的想法跟步老师说明,这一回步老师的脸上并没有欣慰或者不满的表情,他只是说:“答完了?确定交卷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补充后才说:“确定。”
“行了,问题大部分都答到点子上了。总共30分,因为你是第一次思考这种问题,所以我给你25分,你最后一题的形容有些欠缺,不算特别贴题。”
我充满遗憾地说:“我实在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法了,脑子转不过来,有些词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思路跟不上。”
“别沮丧,我这是在夸你。你第一次独立思考,能取得这个成绩算不错的了。”
我终于虚脱般地笑了一下:“得到老师你的夸奖真是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啊!”
“那肯定,我不随便夸人。”
“是因为平时也没人给你夸吧?步老师你家里又没别人,加上在外也不和人为伍。”我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心里话,这应该是过度费脑解题的后遗症。
“嗯?我刚夸完你,你就开始损起我来了?黄牌警告,再扣你5分!”
“喂!哪有人阅完卷了再回头扣分数的啊!”
“你玩游戏的时候难道没见过系统错误回收奖励的吗?”
步老师又一句话把我噎得哑口无言,我是不敢再乱说话了,我这张嘴有些管不住,再多说几句我怕这点分数不够我扣的。
就在我交卷之后,白粥同学也不负众望地起身交卷,在全考场所有人羡慕惊奇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他又是全年级第一个交卷的,有些不了解他的同学可能觉得这家伙可能根本就是交了白卷。
“他写完作文了?”
“嗯,都是一些官方话,应该能拿高分。”
“官方话吗……他是不是也牺牲掉了什么,换来现在的优秀学生?”
“从作品上升到作者了吗?说说看,他牺牲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白粥同学可能没有我们大家看上去那么风光。他既然能写出《生日》这种具有深意的作品,说明他自身也应该是深有体会。”
“一部再好的小说作品,上面难免也会带有作者自己的影子。作为一名不用学都能考高分的学生,能写出成绩垫底学生的煎熬与痛苦,他的确不简单。正如你所说的,他背后也许有什么故事。”
现在想想,想要了解一个人实在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每个人的相遇几乎都只有一面之缘,所以就只能从这一面之缘里来给对方下定义、贴标签、钉钢印……
这么说吧,有一个人走在路上,吃完了东西塑料袋丢地上,你看到了,你就指着他说看看,这个人就是没素质!
可万一人家只是今天凑巧没有丢好垃圾,平时私下里还是免费帮小区住户把垃圾分类的热心市民呢?万一他的塑料袋只是被风吹到地上,而他今天又因为工作问题心事重重,没有想着去捡那个垃圾袋呢?
但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因为你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从此之后他在你的心目中就只有“没素质”这个刻死的标签。
再比如说相亲,男方只是鼻子痒痒抓了一下,在你这里可能就要留下“这个人肯定平时不讲卫生爱挖鼻屎”的印象。从此好感度一落千丈,恨不得提包假装要上卫生间转身就跑。
再或者说,某一个人平时工作兢兢业业,有一天感冒生病了不想传给其他人就请了假。然后就要有另一个不明事理的人跑出来说“啧啧啧,这种人就是娇气!你看我前天发烧45.678度,都还不是坚守岗位?”
哎呀,这样说好像涉及到了某些娱乐圈的明星们……惹不起惹不起,在下告辞。
我们说回白粥同学,他给人的印象就是眼神呆滞、反应迟缓、为人处世不会变通等等等等……
但有这种观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处,最大的特点就是:就算我不了解你,我说说你又怎么了嘛?你也别叫我去看他写的什么作品,我就是说几句话怎么了?你看他们都在说……
我们观摩了白粥的作品,对他这个人有了新的了解。
他并不是不会写小说,而是他写的小说需要的是真正能看进去的读者,否则大家都只会抱怨说“你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看不懂能给我讲讲具体什么意思吗?”
步老师说了,白粥的这种行为在小说作家界就有个词叫“自讨苦吃”。
所谓自讨苦吃就是说有些新人作家,非要写一些艰涩难懂、极具深意的作品来。自己读者本来就少,来看他书的都是流水般的读者,大抵上只会翻开第一页看看序或者楔子写的怎么样,一旦发现风格不喜欢或者看不明白,就会果断弃文。
这样的作家连读者都留不住,怎么还能让读者深入分析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呢?
衷心提醒:新人作家还是从了大流吧,有名气之后再做自己。
白粥同学出了教室,接下来他就要倚着走廊发呆了。
我从楼底下探头往上望去,果不其然,白粥站在栏杆边上,也不学辛弃疾“把栏杆拍遍”,就是上半身趴在铁杆上,双目逐渐开始无神。
这是快进入状态了,接下来只有别人来唤醒……不对,白粥的眼睛又忽然恢复了神采,他往左边走了几步后,再度趴在铁杆上。
也就是换了个位子继续发呆嘛,和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但这次我们手里还掌握了他眼睛所看到的的画面,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刚才白粥特意换了个位子的用意是什么?
“这个画面可以放大吗?”我指着平板问。
“可以,你想放多大。”
“能看清他现在所看的教室里面吗?”
步老师简单调整了一下,画面如同架上了望远镜般拉近,我也终于明白白粥为什么要靠在走廊上发呆了。
上一次的我们没能发现这个细节,现在就很明显了——白粥所看过去的方位,正好对应着佟倩倩的考场,从他在三楼的角度往下望,坐在二楼靠窗台的佟倩倩直接映入眼帘,还有她那条浅蓝色的裙子。
感情白粥同学考这么快,就是为了能多看几眼佟倩倩啊,他这到底是不是喜欢呢?真想上去采访一下,但估计他也不会实话实说。
“你为什么总是纠结于白粥喜不喜欢佟倩倩的问题上?”步老师看不下去了。
“如果他喜欢的话,我就给他创造机会呀!都已经高三了,这种时候再错过,说不定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你这就像那些看肥皂剧,对那种专门出来搅乱男女主感情的人深恶痛绝、又对男女主之间产生误会心急如焚的人。觉得自己是哪里来的圣诞老人,需要到处分放自己无处安放的善意。”
“可你不觉得要是佟倩倩知道毕业后不知道有个人这么喜欢看着她,这样很可惜吗?”
“可惜,但也是必要的。人生就是由遗憾组成的。”
“他如果一直不告白……”
“那是他的事,他要庆幸还是懊悔,也是自食其果。”
一个小时后,铃声响起,语文考试结束了。
四十九小时后,铃声响起,最后一门英语考试也结束了。
现在我们的画面就要切换到回家的路途上,白粥同学又做了一些什么令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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