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心事沉浮情堪折
“陪我聊天？这是什么意思？”白粥不太明白这个回答的意义所在。
“啊？这个很难理解吗？现在不是什么都有陪聊服务吗？打游戏要找陪聊的帅哥美女，一个人吃火锅还能领个伴侣陪吃，就连过年过情人节还有人租男女朋友做幌子呢！”
白粥猛地摆头：“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哦！你是问为什么你的爸妈会在保姆中心率先相中了我？”
白粥点点头。
“因为我是自告奋勇的呀！”佟姐笑得灿烂如春花。
白粥的警惕心理更加重了：“你自告奋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话问的，我是来做保姆的，看来有人家在招工，我不自告奋勇工作不就被别人抢走了？”佟姐把问题抛回给白粥。
白粥顿住了，因为他仔细地想了一想，发现还真是佟姐说的那样。保姆中心肯定有很多人，每一次招工就像菜市场里的大妈争相着喊“我这里的菜最新鲜”一样，肯定要自告奋勇的啊！
但白粥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该不是会觉得，我的毛遂自荐都是为了你吧？”佟姐挑了挑眉毛。
“我……”
白粥说不出口，他的内心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被佟姐揭穿后他倒是不敢再往下说了。为什么会觉得别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和自己有关？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就像感情一样，你就算抱着沉甸甸的爱，也要看对方愿不愿意。在感情里面只看这些，其他的，你再牛逼都没人愿意多看你一眼。
“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和你也没什么交集，要是我说我来你家都是为了你，想必你也不会信的吧？”
白粥重重地点头，他知道佟姐已经在给他台阶下了。
“那就好了，误会解除，我们还是好朋友。”
白粥今天又听到了“好朋友”这个词，真的奇怪，难道这世界上除了他以外，其他人成为“好朋友”都是这么简单且顺理成章的事吗？
“你之前说的和我聊天，又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你爸妈一开始还不打算招我，主要是我的工作经历不足，外加上厨艺不佳，但听说我是心理学硕士毕业，跟我说他们家里的孩子有些内向，希望我能够开导开导，所以我就答应下来了。”
“厨艺不佳？果然啊……”白粥忽然住嘴了。
“果然什么？”佟姐柳眉一皱，“你想说什么说清楚啊！”
“不，没什么……”反倒是白粥的脸色有些窘迫起来。
“不行！你今天必须说！我等着呢！”
“真的要说吗？”
“当然！”
白粥把筷子往前一伸：“我刚刚从这盘西红柿炒蛋里吃出了碎鸡蛋壳。”
“啊？什么？！”佟姐也是一惊，立马抓起自己的筷子在里面翻找，“哪里有啊？我做的时候都找了三遍！”
“没找到很正常，我也没找到，不然我也不会吃到嘴里才发现。”
“意外意外，”佟姐尴尬地笑了笑，“第一次上手，不太熟练嘛，其他都还算是蛮好的嘛！”
“其实这盘土豆丝也有点……”
“你再多说一个字今晚就吃外卖！”佟姐立马变脸，进行目光威胁。
“我是没问题，但你在我爸妈那里好交差吗？”
佟姐双手抱着胳膊：“这倒是没问题，你爸妈找我来主要是和你聊天，还有就是打扫卫生，做饭才是其次。他们的原话是‘为了不让我们的宝贝儿子吃出食品安全问题，你如果点外卖的话我们也是会举双手赞成的’。”
白粥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基本上是相当清楚的了。
“可我也不需要有人陪我聊天啊！”
“需不需要你可能自己还没意识到，不然我们可以试试。”
“怎么试？”
“就普通聊天啊！你找一个话题，然后我们你来我往式地对话。”
“什……什么话题？”
像白粥这样的话题终结者、气氛破坏者能在别人聊天的时候不打扰他们的兴致就是万幸的了，有时候他行班长管理班级之责，在同学们看来就是碍事，这让他也很难做。
至于抛出一个话题然后引起两人甚至多人的热议……这对白粥来算简直是一个奢望了。
“就随便一个话题啊！你难道已经内向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吗？你就算说‘今天天气不错’然后顺便聊天气也算话题啊！”
“哦……今天天气真……也不算太好吧？外面一直刮风，挺冷的。”白粥实话实说，紧接着就能看到佟姐的白眼快要翻进天灵盖里去。
“你可真是个鬼才！你平时在学校也是这么聊天的吗？你应该没有朋友吧？”
“不……我有朋友的。”还好，在佟姐这么问之前不久，他刚交上了陆迁源这个朋友，如果佟倩倩网开一面，他倒是能把她也列入朋友一栏里。
“行了行了，让你开话题是我的错，太难为你了。这样吧，你就跟我说说你最近有什么烦恼，这你总会有吧？现在的高中生别的没有，烦恼绝对有一大堆！”
白粥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的朋友喜欢我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但他还是竭力忍住了，在前思后想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的确有一个烦恼……”
“说来听听？”佟姐用手托着下巴，一副聆听的模样。
“我今天收到了初中同学的聚会邀请，我在犹豫。”白粥还算是没能把佟倩倩的事对一个前半个小时还是外人的佟姐说出来。尽管她们姓氏相同，可能祖上相识。
“犹豫着要不要去参加聚会？这样事太多了，不只是你一个人会烦恼。很多大学生毕了业找了工作上了班，没个一两年就要聚会了。那时候自己还没能混出个名头，参加同学聚会发现曾经的同学各个功成名就，有家有室，豪车来回，幸福美满，相对之下的自己就会相形见绌……”
“不不不，我不是犹豫要不要去，实际上，我已经答应去了。”白粥从中插了一句。
“嗨！你早说啊！浪费我表情！”佟姐又翻了个白眼，“你都答应了你又要犹豫什么？”
“我去是因为一个过去的朋友邀请我，我就答应下来了。在那之后我又在犹豫该不该去。”
“‘要不要’已经解决了，却要思考‘该不该’的问题？”
“嗯，我一个……同学跟我说，这种‘就差你了，要不要来’的邀请问话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大家都在等我，一种是最后才想到我于是顺便提一句。我觉得应该是后面那个的可能性高一些，我和初中同学现在也不太熟，去了那里估计也没什么共同话题。班长邀请我可能只是表面的礼节，但其实他们并不需要我，我委婉地拒绝掉是不是更懂事一些？”
“原来如此……”佟姐目光深远地夹了一块蛋放进嘴里，咬了两口脸色就变了，低声喃喃道：“还真有蛋壳啊……”
面对白粥疑惑的目光，她把筷子放下，端正了坐姿。
“典型的青春期少年会提的问题。在想自己是不是对大家、对世界都不重要，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想自己就算哪一天死掉了，不会有人关心想起，也不会有人伤心难过。更严重的，还会经常想自己是不是又给谁添麻烦了，又挡着谁的路了之类的。”
“解决这类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佟姐竖起了一根食指。
“什么？”
佟姐保持着那根竖着的手指，低下头，轻轻地把吃进嘴里的鸡蛋壳吐到自己的碗里：“看到这片蛋壳了吗？”
白粥侧过了头：“看到了。”
“这蛋壳和这碗米饭都是白色的，颜色相近，混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很难分开来。但一旦吃进嘴里，蛋壳很容易就能让舌头牙齿感到不适。那是不是说蛋壳就是没必要的存在的东西，就应该是趁早消失的玩意呢？”
“不能这么说，没有蛋壳的保护，小鸡是无法正常孵化的。”
“那就是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你和他们无法相融，是因为你发光发热的时机和场合都还没到。你去同学聚会，哪怕女生聊化妆品你听不懂，男生聊电脑游戏你也听不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电脑游戏？”白粥很奇怪。
“我打扫的时候去过你房间，你房间连台电脑都没有只有一架子一架子的书，你家的家境不错，你之所以没有电脑是因为你不想用。这样的个人选择就会导致你无法融入高中的游戏圈，但也证明了你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我不是说了我的房间不用打扫的吗？”白粥的重点完全跑偏了。
“我看一眼！我看一眼还不行吗？不看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爱好习惯，我的工作是和你聊天，不了解一下能行吗？”佟姐瞪他，估计是在怨他老打断自己说话。
“你把我的思路都打断了，总之！同学聚会当然要去！就算是一颗老鼠屎，也有彰显自己存在的权力对不对？”
“佟姐你这个比喻实在有点……”白粥不敢恭维。
“你终于肯叫我佟姐了？”
白粥脸一红，转过投头去：“我之前就有叫过……”
“不，这是你第一次叫，我一直等着呢！”佟姐浅浅地笑着。
白粥的脸更红了。
“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讲，不要憋着。人呐，那些心事藏在心上，就像是一个不断胀大的气球，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白粥不解：“会炸掉？”
佟姐摇了摇手指：“那是最后的结果，在炸掉之前还有个阶段……气球的表面会生出无数根尖刺，就像是防御姿态的刺猬一般，逮谁扎谁，尤其是最亲的人伤得最凶。”
白粥心中一动：“真的会……伤到别人吗？”
“会的，人不是铁做的，最容易受到情绪的影响。当你的心事逐渐累积，莫名的情绪混合起来，引起一系列不受控制的言语和行动，总会给人带来你无法预估的伤害。”
“那我……”白粥似乎终于是松了口。
要说吗？一个全世界除了白粥自己，其他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个家境优渥德才兼备的好学生最大的烦恼——他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如果说出来，他是不是就会好一点呢？佟姐是心理学硕士，她一定能帮他的。
说不定还能让他不那么想着佟倩倩，最好给他解释下所谓的喜欢只是青春求冲动，只是荷尔蒙分泌过多，稍微给点时间冷静一下，你就发现你其实没那么喜欢谁啦！
如果所有的问题都能交给时间来解决，时间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但实际上它并不是，它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佟姐看着他，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那我……先回房间了。”白粥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放入水槽之中。
直到他的房门重新掩上，他都没能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其实这些都很简单，喜欢上一个人很简单，我查了很多，但白粥喜欢佟倩倩似乎就是那种没有理由的，仿若一见钟情般的感情。
说出心里话也很简单，把要说的话在脑子里先转一圈，再张开嘴用声带振动把每个字都吐出来，就行了。
想不喜欢一个人更简单，每天把校规第十七条“校园内不允许早恋”反复读上二十五遍，熟读后默写加背诵，保证印象深刻。
但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就又没那么简单了。
你问白粥，为什么喜欢佟倩倩，他回答不上来。你问他为什么不能不喜欢佟倩倩，他也回答不上来。
“青春是个结，缠在里面的，是我们曾经的过往和阳光下无数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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