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你好,再见
“世上哪有什么高明的悲剧？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认了，认了悲剧，认了自己，自吞苦果，默默承受。你接受了高明的悲剧，也说明了你是那场悲剧里逃不开的……悲伤的人。”——白粥。
打完架的第二天，白粥感到浑身酸痛，起床都有些吃力，右手动不了的缘故，只能一切都用左手。左手刷牙，左手吃饭，左手拿出手机解锁发现没有新消息又再度关屏收进口袋里。
“我说，你这该不会是分手了不敢再见到她，就故意和人打架逃过预估成绩吧？”佟姐把蒸好的蛋羹摆在桌上，搭配着肉包子，早饭已经就绪了。
真是奇怪！白粥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谁过来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初他偷偷喜欢佟倩倩，谁过来都会心知肚明地说：“喂，你谈恋爱了吧？”现在他和佟倩倩分手，明明谁都没告诉，但徐顺也好，佟姐也好，一眼就能看穿，过来安慰他说：“分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像他们永远能理解他，比对他们自己还要了解。
“我没有躲，我会去的。”白粥在位子上吃早饭，发紫的眼圈还没消去，只是被佟姐涂了点红药水在上面。
“你这个样子过去，是要向全世界人宣布你打架了吗？”
“以他们对我的了解，只觉得我是被打的那一方。他们也不会问，可能觉得我被打是很正常的事。”
“是啊，谁能想到你这么勇猛，一个人冲上去单挑一群不良青年呢？说真的……你不要命啦！？”佟姐一下子变脸，重重拍着桌子，把白粥吓了一跳。
“又是分手又是喝酒又是打架，你玩堕落呢？我是你家保姆，不是你家保镖，我还要随时担心你会不会出事我得多累啊！”佟姐十分严厉地怒斥道。
“我错了。”白粥仰着头说。
“你这认错的态度挺骄傲的啊？”佟姐哭笑不得。
“我承认是我的错，但如果让我再选一次，顶多是换一批人再打一遍。”
“你还犟上了是吧？”佟姐更气了。
“我已经不想当那个什么都听话顺从的孩子了，我一直生活在温室里，人生总是被安排好的按部就班，我觉得这没什么错，但不适合我。因为我就算再怎么有条不紊地活着，遇到的只会是越来越出人意料的事，所以我打算让自己就成为一个变数，这样起码别人就那么容易伤到我。”
这句话的另一层解释就是：如果我总归会被感情所伤，还不如趁早做个无情无义的人，起码伤了心也能甩甩手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
佟姐叹了口气，她学的是心理学和教育学，太了解白粥现在的状态了。当一只向来温顺的绵羊开始反抗时，他有可能会成为豺狼！
她最后只是说：“走之前先把眼睛热敷一下吧，下午就要去学校了。”
“好。”白粥说，眼神坚定。
高考完的一周后，按照学校传统，毕业生们需要回到学校，老师们会把高考试卷发下来，让他们按着题目和答案比对自己当时的作答，然后估算分数。这个估算的分数将作为接下来填大学志愿的重要参考指标。
听说这个政策明年就变了，将会统一变成先得知高考分数，再填报志愿，大大减少考生的填报风险。白粥他们是最后一批预估分数的毕业生，这就正应了那条定理：“学校和教育政策，永远都会在你毕业后才发生改变。”
白粥回到了校园，刚入校园就感受到了热闹，行政楼的报告厅前，还有小广场、操场、体育馆和教学楼一楼大厅，都摆着形形色色的摊位。
这些都是大学的宣传手段，一些大二大三的高年级学长，为了给母校带来更多的新生资源，不遗余力地宣传自己所处大学的学力优势和环境优美，白粥走过去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给他发学校宣传手册
白粥抱着大一堆宣传手册走进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在讲台后坐着了，看白粥进来，非常热情地笑了笑，递给他一份文件袋。
“这里面是考试试卷，不是你们考的，随机从考生文档里抽出来的，还有一份答案，估算完成绩后要还回来，不用弄脏弄皱了。”
白粥接过文件袋，看了一眼教室，佟倩倩也在，正低着头校对自己做过的题目，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都没有闲心抬头看看是谁来了。
白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打开文件袋，他看着试卷上的字有些眼熟，一看署名——高三（7）班，佟倩倩。
他深吸了一口气。
白粥不是个相信命运的人，但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佟倩倩的卷子会正好发到他的手上，巧合吗？可这未免也巧了点。
他悄悄地环视了一圈教室，发现坐在另一侧角落的陆迁源和他对上了眼神，陆迁源冲着他比了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然后在老师发现之前又低头看试卷去了。
原来……是他干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他和佟倩倩是同一边的，白粥和佟倩倩在一起他知道，白粥和佟倩倩分手他肯定也知道，现在把佟倩倩的试卷送到他手里，又是想说明什么？往伤口上撒盐吗？
算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他抽的第一张是语文试卷，白粥按照顺序一道一道地校对下来，随着文件袋发下来的还有一张草稿纸，用来记录自己的得分成绩。
语文满分是150分，白粥除了作文无法估分的60分以外，一共得了86分，相当高的分数。外加上白粥有着业界肯定的文笔，作文分也不会低于50分，所以他最起码也有136分，这还是保守估计。
他刚打算把语文试卷放到一边，忽然看到一个特别奇怪的地方。在试卷的背后是现代文阅读理解，是给一篇散文或小说，然后做相对应的理解拓展题。
奇怪的地方在于那篇现代文，文中提到了“白米粥”这个东西，显然是为了突出农村环境的艰苦才写的。但试卷上在“白”和“粥”两个字上都圈了起来，而且每一个出现“白米粥”的地方都出现了相同的记号。
这显然是佟倩倩自己圈起来的，正好是“白粥”，夏晚洲的绰号。
白粥心里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像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在考试期间过于无聊的时候才会做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我在上高中考试的时候，因为不想提前交卷，但也不想检验答案，于是我就会无聊到在试卷或者草稿纸上练字、画画甚至默写歌词……别笑，我相信很多人都做过同样的事。
但佟倩倩自己也说过，她都是提前交卷出来的，她不至于那么无聊。所以……她是一看到这个词就下意识地圈了起来，因为她第一时间不是体会到了农民生活的疾苦，而是“这个词和我一个朋友的名字好像啊”那种会心的玩笑。
白粥摇摇头，这些都是发生在分手之前的事了，现在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白粥继续对题，数学和英语，这三门主科满分都是150分，最后结合之前考的自选科目，他的分数去同济大学是不必担心了。
白粥把试卷放回到文件袋里，听到班级里已经有人开始谈论了，更多的问题是：“你考了多少分？”更多的回答是：“不告诉你。”
白粥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他尽量不让自己再去看佟倩倩的背影。老师坐在讲台上说：“估完分的同学可以把试卷还回来离开了，祝你们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白粥想想自己留在教室里也没什么意义，他把文件袋放在讲台上，顿了顿，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一直沿着楼梯走到一楼的时候，才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等等。”
这个声音，白粥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等待着、期待着，最后她没有到来。后来白粥放弃了，在心里竖起了一道坚硬的围墙，宣示着过去的自己已死，从此的我百毒不侵！
可惜，这份宣誓还没正式生效，她就回来了。她轻而易举地翻过白粥设下的心防，越过层层叠叠的围墙，还很纳闷地问：“你怎么开始修篱笆了？”
不管过去了多长时间，佟倩倩还是能瞬间让白粥的伪装尽数崩溃，正中红心。
白粥不敢回头，只是说：“怎么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白粥指的是上一次在秘密基地的时候，她要说的话，就是一句简单且冰冷的“我们分手吧”。
“上次是上次，这次也要说。你考得上同济大学吧？”
“嗯。”
“那就好，你去上海好好学，早点混出点名头来。相信你这么天才，一定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不去上海？”
“我不去。”
白粥很是惊诧地回身看她：“考砸了？”
“没有。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我爸妈回来了？其实那次不是把新家具搬进来，而是把老家的家具都搬出去……我们要搬家了。”
“搬家……？”
“嗯，不是上海，而是江西的一个小县城。父母在那里有了更好的工作，所以把家里人都带过去。父母很看好弟弟的成绩，觉得我上大学太费钱，还不如现在去上班工作，最起码能养活自己。”
白粥惊讶不已：“怎么这样？”
佟倩倩耸耸肩：“我早就猜到是这样了。你啊，还是太小看那些农村老人的固执了。爸妈都听奶奶的话，认为女孩子读了大学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不如早点入职工作然后嫁个好人家。”
“那你不如嫁……”
“别说那句话！”佟倩倩几乎是哀求了，表情有些痛苦，“求你了，千万别说那句话。”
白粥张了张口，没有再往下说。
“别为我担心，我好着呢！最起码从农村到了县城不是？也算是一点小进步啦，说不定我再努力一点，还能在上海遇到你呢！”
或许佟倩倩对自己农村人身份的厌恶，并不是因为农村环境、生活便利和科技水平，而是因为那些和农村几乎捆绑在一起的老旧又固执的传统观念。她一直想去当自由的城里人，可最后也没能成功。
可惜城里人也不自由，像白粥这样的人，早在几年前，心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优秀的、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女孩，要好好珍惜她们，别太冷淡。你可不要觉得我是在为自己开脱，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玩弄你的感情，我就是想当你生命里唯一的坏女孩，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佟倩倩到最后都是喊出来的，她似乎也不介意有没有人听到了，在这一刻，她一直隐藏的情绪都爆发了出来。不单单是白粥在隐忍，几乎所有人都在隐忍，在这一段感情里。
白粥突然想起了她说过的一句话：“我确实骗了你，但不是感情，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
白粥可以相信她，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因为她又哭了，两行泪水如珍珠滚落。
啊，你可真没用啊白粥，你又一次惹哭她了。这是第几次了？数都数不清。
白粥非常僵硬地，走上前去，抱了抱她。
“对不起。”白粥说，声音低沉，“擅自喜欢你，给你添麻烦了。”
佟倩倩也抱了抱他，说：“再见。”
于是两人分别，在楼梯间，一人上行，一人下行，像是互相背离的影子，分别走向两个不同的世界。
或许这段感情从一开始注定就是失败的，它带来的喜悦是短暂的，带来的伤痛却是永恒的。
只因为他们，都想把这份伤痛深埋心中，永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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