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小心机
睁开眼，温热的阳光照在脸上，我伸手挡在眼前，所有感官还在缓慢苏醒着。
我转过身，发现步老师也睁开了眼睛，他差不多是和我同一时间醒的。
我又转向小悠那边，却发现被子是摊开的，不见其中裹着的身影。
玄关里传来动静，我仰头去看，发现小悠正站在厨房的灶台前，正鼓捣着什么东西。
“哟……你怎么早就起了啊？”我说。
小悠没回话，还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他在干吗？总不能是在做早饭吧？
步老师静静地起身，被子落在腰际。我也翻身爬起，走向小悠那边。
等到我靠近了一些，才发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塑料瓶子，里面装着细小的绒毛。我总觉得这绒毛有些眼熟，但我刚醒来不久，大脑反应有些迟缓，记忆库还没上线工作呢。
“哦对，你早上要去上学吧？我去给你买早餐，再送你去学校。”我整理了下衣服，昨天是和衣而睡的，所以不需要换衣服。
小悠依然没理我，他总不会一晚上就变成哑巴了吧？
我挠了挠头，或许是因为昨晚闹矛盾了吧？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这小家伙说不定还在记仇，就算隔夜也不翻篇。
“你总要告诉你喜欢吃什么吧？肉包子？稀饭？”我问。
小悠把塑料瓶打开，取出了里面的毛，一开始放在指尖上观察了一会，后来又摸在了上嘴唇靠近鼻尖的地方。
我心里一跳，因为我突然想起来这些毛是什么东西了——那是昨天从水蜜桃上刮下来的毛！
“你……”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小悠用力地用鼻子一吸，然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对水蜜桃的毛过敏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这是干什么呢！”我急了。
小悠还在咳嗽，那剧烈程度可以用“撕心裂肺”来形容，他连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人像是虾米一般弓起身子。
步老师听到动静从卧室跑出来，看着我和小悠：“怎么了？”
“他，他把水蜜桃的毛吸进去了！”
步老师眉头一皱，看到了灶台上的塑料瓶子，当即说：“去厕所，先洗一下鼻子！”
我听完正要带着小悠去厕所，这时候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陆姨提着保温壶焦急地跑进来，一脸惊慌：“怎么了怎么了？”
步老师实话实说：“他起过敏反应了。”
“哎哟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陆姨大为光火，把保温壶往灶台的平底锅上重重一放，就往厕所里跑，顺便一把扯开我，把我从厕所里推了出去，还把门给甩上了。
我和步老师被关在门外，还能听见里面陆姨急切关心的话语。
“小悠，小悠没事吧？真是太不小心了，我看那两个男孩子这么年轻就放心不下，果然出事了！别怕别怕，陆姨在呢！来，我们把鼻子洗干净……”
我不满地嘟着嘴：“怎么又是我们的错了？明明是他自己吸进去的。”
步老师靠在灶台前说：“别说了，小悠是故意的。”
“故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残啊？”
步老师看了一眼灶台上贴着卡通贴纸的保温壶：“不是自残，他知道这个时间陆姨会来送早餐，故意让自己过敏，这样就能确保我们会被陆姨赶走。”
我十分失落地说：“他就这么不喜欢我们吗？”
“这世上就是存在无论你对他多好都无法接近的人。”步老师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都能预料得到，一旦陆姨解决完小悠的事，回头就会解雇我们，让我俩滚蛋。
步老师往屋内卧室望了一眼：“趁这个时间，我想看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能让陆姨改变主意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时间有限，早点行动比较好。”
我一脸疑惑地跟着步老师进了卧室，房子比较小，走到卧室也能准确听见厕所里咳嗽不已的动静，我也是一阵心疼。不过待会我就只能心疼我自己了。
“昨天晚上入睡前我看了一眼书架，在这一排的书的后面还藏了一个本子，我挺好奇的。”步老师指出来。
我蹲下去看了一眼，的确，在摆放《冒险小虎队》系列丛书的背后，有一本灰色封面朴素构图的笔记本，正面看根本发现不了，要从斜上方俯视或者斜下方仰视才能看得见。
我把它从里面抽了出来。
摊开来，里面是比较潦草的字体，有种孩子般稚嫩的笔法和文字，还搭配着“火柴人”画法的图画，旁边是注解，整体结构比较散乱，大部分我都看不太懂。
“这是什么？”
“想象力。”步老师的回答异常简单。
“哈？”
步老师拿过本子，指着上面有点翻绿的火柴人说：“这是绿巨人，”又指着另一个有蓝红双色相间的火柴人说：“这是超人”，最后他说：“他在模拟他们两个打起来谁会赢。”
“谁会赢？”我不由得问了一句。
“可能绿巨人吧，毕竟超人是有弱点的，而绿巨人几乎完美而且没有理性，打架无敌。”步老师无奈地说，“但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
“重点是小悠虽然喜欢科学，但心里更崇拜超级英雄，对超能力充满幻想。”
步老师又翻了几页，我这才看出来小悠的用功。
小悠在笔记本上幻想出无数种的超能力，并计划着如果他拥有这些超能力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变成多么与众不同的人，是当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还是阴暗里的隐形守护者。
里面就提到有一种能力，叫做“誓约守诺”，指着是拥有这种超能力的人，能够强行让别人实施他之前许下的承诺或者誓言，不得抗拒。
这个能力倒是挺有趣的，比如说有个人借了你的钱，说周五还你，但周五他却绝口不提这件事。这时候发动“誓约守诺”能力，那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钱包，拿出许诺的钱还给你，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他之前许下的诺言在操控他。
小悠的想象力倒是挺丰富的，我甚至能够想象出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幻想出了这种能力，肯定是他的父母又在说“乖，孩子，爸爸妈妈很忙，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出去玩”了。
小悠幻想出来的超能力起码有十来个，步老师一页页地翻着，每一页小悠都做了足够详细的解释和说明，还有该超能力被人发现后可能带来的影响。
是被政府抓去研究，还是被仇家盯上，或者被坏人觊觎，这个本子拿出去甚至可以给编剧们当剧本参考了。
步老师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意外得很空白，只有寥寥数字。
“‘菲尼克斯’？”我问，“那是什么？”
“Phoenix，指的是古希腊神话里的神鸟，中文译为凤凰。它生长于阿拉伯荒漠，诗人奥维德将它描述为不死鸟。它的寿命极长，每隔500年，就找到一棵大树，用香草香料和树枝筑一个巢，然后在这个巢里自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然后它又在火焰里重生，这个新生儿用珍贵的香料做一枚蛋，把灰烬装进去，然后带着这个“骨灰盒”回故乡埃及，把蛋葬在太阳神庙里。完成了这个流程后，又能活500年。”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大概也听过类似的传说。
“对，小悠是利用相关的传说想象出了一种能够令人复活的超能力，你仔细想想，大火、死亡、复活……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我忽然瞪大眼睛：“该不会是指……他父母的那场车祸？”
步老师点头：“对，你看笔记本最后一篇的日期，8月28日，正好是他父母出车祸而死的第二天，在那之后他就再没有写新的内容了。”
“怪可怜的，失去父母他肯定也很难受吧？嘴上却说着不在乎。”
“你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一个理性早熟喜欢科学的孩子，会有这么一本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的笔记本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每个小孩子都会有对超能力的幻想吧？我小时候希望我会瞬间移动，其实现在偶尔也会这么想。”
步老师摇摇手指：“他可比你现实多了。”
“太关注现实又不能复活他父母，现代科学还没办法起死回生吧？而且就算有这技术，还要面对科学道德的问题。超能力就简单多了，手一挥口诀一念，人就活了。小孩子们肯定更愿意相信超能力的存在，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
步老师新奇地问：“什么精神寄托？”
“他失去了父母肯定很伤心，就期待着有超能力将他们复活。其实他这本子上的所有超能力都对应了他的某种渴望，渴望父母不再对你撒谎，渴望父母不对他敷衍，渴望自己受到大家的认同，渴望爱情不逝友谊长存……重点不在于超能力是不是真的存在，而是在于他是真心期望着。”
步老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看来你也有些成长了。”
“有吗？”我傻笑着抓抓头发，“跟老师比我还没得很呢！”
这时候厕所的门开了，陆姨抱怨的声音毫无遮拦地传达过来。我和步老师一个激灵，立马把笔记本塞了回去，跑到玄关处。
陆姨看到我们，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我敢打赌，绝对是要开除的话。
但我提前一步说：“不用麻烦了！我们这就走！不过，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说完我和步老师匆匆地穿鞋出门，打开门前还听见小悠在厕所里回了一句：“你以为你是灰太狼啊？”
陆姨也说：“你们别再回来了！”
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趁机把门一关，借用关门的响声来假装自己压根没听到这句话。
我和步老师一路跑下山道，沿着街道闲逛，漫无目的地看着阳光下发亮的树叶。
“是不是要跟佟姐汇报一下我们把事情搞砸了？”我问。
“不用了，现在也不一定能联系上她。”步老师说，“我有另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既然他向往超能力，那我们就不如满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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