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摄像头的问题
“你怎么看那个视频？”步老师问。
“什么视频？”我问。
“摄像头里的画面。”
“你说那个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到最后一刻了没有？在出现车祸时，小悠爸爸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个嘛……”
我承认我没有看到小悠爸爸的表情，我全程都在盯着小悠看，想知道在出车祸的瞬间，他是否感受到了恐惧。在这他和他爸妈待在一起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些什么？
我们此时正在明池镇的公园湖里划船，租的是游客中心最常见的鸭子外型游船，长得和步老师橱柜里的小黄鸭差不多，除了颜色是白色的。
小悠为了有更好的视野，去了游船的二楼，我和步老师则负责在底下踩踏板让游船开动。这种游船本来就是亲子型的，需要两个人踩，孩子舒舒服服地看风景就行。
也有情侣款的，也是两个人共同踩，但座位是面对面的，两个人踩踏板的时候还能含情脉脉地对视说情话。
因为小悠听不到我们的对话，所以我们在下面悄悄地议论关于小悠父母车祸的疑点。
“可怕的事情有很多吧？是不是对面突然来了一辆急转弯的车，也不刹车就横冲直撞了过来，所以小悠爸爸才那么害怕。”
“有可能，我已经把那台摄像机寄给我的副体了，那上面其实也有行车记录仪的功能，能记录一部分车头前的状况。等他分析完了会告诉我们结果。”步老师说。
“副体多就是好办事啊！”我不由得感叹。
步老师一顿：“难不成你也想要？”
“想要什么？”
“副体。”
“……怎么说呢？想要又不敢要。”
“什么意思？”
“你想啊，”我掰开手指头数，“有副体还是有不少好处的，首先可以接受副体的人生，吸收了那么多人的记忆就能变得见多识广。还能学会不少技能，但是看到步老师你有了副体后这么辛苦，又有点不太敢想了。”
步老师淡淡地说：“你可以不用像我这样麻烦的。如果你不想负责，可以骗他们同化，你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免费成为拥有百人记忆的神级人物。”
“你这话说得我好像什么渣男一样，我怎么可能同化副体又不对他们的人生负责呢？”
“为什么要负责？他们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都很奇怪，和主体的基因一模一样，明明有了主体这些副体都可以没必要存在的。你要是血腥一点，杀了副体都不会有你追究你法律责任。”
我吓了一跳：“步老师你这想法也太阴暗了！我是不会杀人的！”
“不要负责的杀人也不干？”
“当然不！我不是这样的人！”
步老师沉默了一下。
我不安地问：“步老师……你该不会……”
步老师看着我，那表情像是在说：“你说呢？”
我摸了摸胳膊，我能明显地感受到手臂上冒出了密集的鸡皮疙瘩，如果步老师他真的……对副体……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看他？我还可以把他当老师吗？
步老师忽然笑了一下：“当然没有！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懒得做那种事！”
我松了口气。
但步老师又沉下脸来：“可我不知道，我做的那些同化，是不是也算是杀了他们？因为他们从此之后就不存在了，除了当时的参与者，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小悠从二楼的窗口探下来一颗脑袋：“你们在说什么？在聊超能力吗？”
我想了想说：“是呀！”
小悠瞬间表情都变了，直接从窗口里跳下来，和我们挤在一起：“聊什么聊什么？你们知道怎么发动超能力吗？”
“那倒没有……我们说超能力要是真的发动了一定很厉害！”
“肯定的！只不过是进攻性的能力还是防御性的呢？能打死坏人吗？”小悠最关心这个问题。
“不能，只能打死好人。”步老师忽然说。
“啊？”小悠傻眼了。
我赶紧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别听他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力怎么用呢！你听他胡说啊？”
小悠点了点头：“嘿嘿，我想了想，既然不是通过法阵和元素发动，说不定是咒语呢？所以我就准备了这个！”
小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白纸，里面写满了密集的文字。
“这是什么？”我问。
“咒语！有各种版本的，梵文的拉丁文的中文的还有自创语系的。”
“还有中文的咒语？是什么？‘吗米吗咪哄’还是‘天灵灵地灵灵’？”
小悠翻个白眼：“我还‘妖魔鬼怪快离开’呢！”
“哎呀，没想到你也看过《成龙历险记》啊，其实我……”我刚才说什么，小悠举手打断我。
“我不是和你讨论动画节目的，我是说咒语，很多种，没种都试一下总有能中的。”
步老师很好奇：“自创语系是什么？”
“网上说是英国著名作家托尔金的《指环王》中，他一共创造了十八种语言，甚至包括一种矮人族用的手势语，因为矮人族是打铁的，他们工作环境声音太吵，所以才有了手势语。”
“牛逼！”我被震撼到只能说这个粗鄙之语了。
“《指环王》里有一个魔戒，被称为是最强的魔法造物。魔戒内外都有一圈符文，可能是某种咒语。念一遍说不定会有用！”
“你的小脑瓜里是有多大的洞会觉得《指环王》里的魔戒咒语和我们步老师发光有关系？”
“试一试嘛！又没害处！”
步老师说：“魔戒上的咒语是什么？”
小悠看了一眼，有些开不了口，他直接把纸转过来给我们看。
很遗憾，我觉得我的眼睛有问题，因为接下来我看到的两句话有些超乎我的理解能力。
魔戒外圈为：Ashnazgdurbatuluk，ashnazggimbatul
魔戒内圈为：Ashnazgthrakatuluk，aghburzum-ishikrimpatul.
这给我一个什么印象呢？我怀疑这串字母是有人打字的时候有一只猫突然跳到了键盘上，然后噼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顿，说这就是强者的语言！
好在后面是有中文翻译的，内容是“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寻众戒，至尊戒引众戒，禁锢众戒黑暗中。”
好吧，这个有点像绕口令了。原作者的意思应该是把魔戒的使用说明写上去，多么贴心！
“那么问题来了，”步老师问，“你这一串东西要怎么念？”
“啊……”小悠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
“你自己都不会念，你让步老师怎么念？”我问他。
“等等，我查个音标来。”
步老师叹气说：“别浪费力气了，说不定这个能力就只是放点烟火出来让你过过眼瘾呢？”
确实，虽然让小悠对一件事如此着迷是件好事，但如果一直执迷不悟也不是好事。我和步老师心里都清楚，就算试了一万种能力发动的方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不会的！任何能力都是有它专门的作用的！”小悠坚持道。
“小悠啊，你说你为什么那么坚持有超能力这件事呢？你是自己很要吧？”
小悠犹豫了一下：“我又没有超能力。”
步老师突然说：“如果有呢？如果我说我能把超能力传给你呢？”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步老师用眼神制止了我。我只好继续听着。
步老师传超能力？这听起来不太可能，这只是主副体之间的羁绊而已。但如果真说有什么可能性的话，那可以就是……步老师把主体的身份让出去，让副体同化自己……
如果这可行的话。
但如果这真的可行，也就意味着步老师他会……
我心里快急坏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如果你把超能力传给我……那我倒是可以每天试试发动条件了，确实方便不少……”
小悠居然还就顺着他说下去了，我的心里真的是五味陈杂，是什么让步老师突然就想不开了？
“但是，”小悠突然说。
我和步老师都看着他，等着下文。
“我不想要。”
“为什么？”我和步老师同时问。
“因为我已经过了那个许愿自己有超能力的年纪啦！”小悠忽然大笑起来，在我和步老师的脑袋上都拍了一下，又钻过窗口去二楼了。
我和步老师捂着脑袋，两个人相互看看，面面相觑，不明白小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过了那个年纪？明明书架里还藏着自己精心想象出来的超能力故事，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了？
与其说错过了年纪……不如说错过了时期吧？错过了那个……最想用超能力却无能为力的时期，所以在失去了之后不再渴望这种虚幻的存在，更专注于现在。
很多时候我们觉得孩子们终于长大了，其实不是，他们只是终于懂得那些心目中的英雄和超能力，都救不了他们的时候，就成熟了。
几乎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伴随着羽翼的丰满……和理想的崩塌。
就像一个孩子遇到坏人时希望超人来救他，结果超人当然来不了，他被打趴了。他倒在地上望着灰青色的天空，想清楚了就站起来擦擦鼻血回家去，知道从此开始要靠自己了。
他其实不是在期待步老师的超能力，只是抱着一颗已知无果的种子，做最后的徒劳而已。或许这样能让他分出心思，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
光点不是凤凰，同化不是涅槃，谁也带不回小悠的爸爸妈妈，也阻止不了已经飞出隔离带的汽车，也改变不了既定发生的现实。
看开点吧，孩子，未来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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