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悲伤的回忆不该被试探
傍晚时分，各家的炊烟从厨房沿着门窗的缝隙飘散出来，混在公寓楼下的天井边上，这个时候人都在忙，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做饭有的人还在往回家的方向赶。
太阳已经先他们一步落山了，晚霞像是巨鸟的翅膀般缓慢收拢，夜幕在后头追赶。云层低低地压着楼层，天色愈发阴沉。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我端着晚饭下了楼，往公寓的后面走去，敲了敲302车库的侧门。
“进来。”里面的人回应道。
我依然站着门口说：“双手都忙，帮我拧一下把手！”
步老师把门打开了，他手里还戴着沾满油污的手套，甚至在门板上也留下了清晰的脏手印。
我看着那只手印，心想到时候我可就难洗了。
“进来吧。”步老师退后一步，“放桌子就行。”
“切！你还真把我当保姆使唤了？你和我是同级的！”
我不乐意地把自己和晚饭同样放在桌子上——这个动作不难理解，就是我端着盛有晚饭的盘子，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我这不是忙着吗？”
步老师擦了擦汗，油污又跑到额头去了，看得我一阵心慌。像步老师如此有强迫症和洁癖的人，变得如此不拘小节，看来问题相当严重了。
“你忙什么呢？”我把晚饭放在工作台，凑过去看。
“说了你也不懂，晚饭，小悠吃过了吗？”
“那当然！他是少爷，你是保镖，他要是没吃我才不会端给你呢！”
步老师苦笑了一下：“你就是这么对待老师的？”
“我毕竟要对得起自己扮演的角色嘛！”
步老师顿了顿，“他……还好吧？”
“嗯……还好。”
这件事需要把时间倒流到一个小时之前，那时我和步老师刚把新车开回家，小悠看到了，情不自禁地对着新车喊了一声“爸爸”，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车上坐的是我和步老师。
我本来是想叫住他的，但小悠忽然挣开了陆姨的手，一路跑回了家关上了门。
步老师见气氛有些尴尬，就把车开进了车库里，也没出来。我负责去找小悠，他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用被子蒙过头，从外面就能看到他的身体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我怎么叫他也不理我，我只好开始做晚饭，等到他饿得受不了就会放下克制和我说话了。但我问他为什么闹别扭，他也不回答。
“可能是因为害羞吧？一不小心喊了你一声‘爸爸’，小孩子脸皮薄，觉得面子过不去。”
“我能理解，我了解过，在明池镇这个地方，只有小悠的爸爸买了这种型号的汽车，算是独一档。所以在小悠的印象里，这辆车就等于爸爸，也难怪他会失态。”
“他果然还是对父母有感情的啊，还嘴硬说无视自己的爸妈。”我说。
“他那个时候的表情……很惊喜很激动，就像是……看到去世的爸爸又开着他专属的车回来了。然后他看到是我们，一顿从惊喜变成失望。”
我抱着胳膊：“真的是，看到我们有这么倒胃口吗？”
“这不一样，我们总归是保姆，假装是小悠的家长或亲人。可他的心中，是有一对不可取代的家人的，他一直期待着和他们再度见面。就像他所幻想的世界那样，他的爸妈只是需要一点复活的时间，在那之后他们就会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微笑谈论着这次复活又失去了什么什么东西，真是可惜啊！接着他们还会继续天伦之乐。”
“可这现实吗？按照小悠的说法，他的父母在出事前就已经是极为不和谐的一对夫妻了，他们之间爱的成分淡得快看不见了，就差由爱生恨了。这样的父母就算回来，也很难给小悠想要的爱吧？”
“人总要有美好的期待不是？小孩子也一样。”步老师翻起车头的引擎盖，探身在里面来回鼓捣。
“‘没有结果的希望都是有毒的种子’，我记得这是步老师你写的吧？”
“嗯。出自于《我真的不想当救世主》。那里面是说真实世界是一片荒芜，而虚幻世界则是一道盛景，人们面临着沉醉于美好还是回归真实的选择。”
“那你不去劝劝小悠？”我问。
步老师回头说：“怎么劝？之前也是你说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他自己的人生，别人无从干预。如果他注定要面对痛苦的回忆，那同样地，也要他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了。”
我沉默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步老师问。
“哦，正在用我的手机下一个打雷和飞机轰炸的声音，他想去吓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
“心态还不错，或许你不用那么担心。”
“你不觉得他表面越乐观积极，内在就越是脆弱吗？就像白粥一样。”
“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他的父母因为车祸双亡，我们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有因就有果，果就是小悠现在时不时会回忆起来的伤心难过，这个果我们也不能帮忙。”
“那我们能做什么？”
步老师把引擎盖里的一条导线拔了出来，伴随着一阵电火花的闪烁，他又把上次那台摄像机和这条线接在了一起。才转过身来。
“把因和果……连接起来。”
“我没看懂，你这是……”
“我现在几乎按照小悠爸爸曾经做过的，把摄像机自行接在了车内，并破坏了屏蔽线。我会将车子引擎发动，你上来。”
步老师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我有些犹豫，步老师催促了一下，我只好上了副驾驶座。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不去哪，我只是在模拟车子失控的情景。”
“可你不是说有东西干扰着电路吗？用什么干扰？”
“这个。”
步老师从座位地上抽出了一台遥控器，我看着眼熟，是用来操控变形金刚的那一台！
步老师把天线伸直，“我的副体分析了，这个遥控器被修改过，过度加强了它的发射信号，估计也是为了能够隔墙操控玩具。但也算是歪打正着，这极强的动手能力终究还是害了自己。”
“什么意思？”
步老师启动遥控器，随便摁动了遥控器上的一个指令。我在副驾驶上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毕竟那是用来操控玩具的，可玩具根本就不在这里。
“你看仪表盘。”步老师说。
我疑惑地把身子侧过去，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警告标志。
“受到了遥控器发射信号的电磁干扰，ESP系统开始失控了，它负责的是车身稳定，现在车子根本没有启动，但它却在自行工作着。连带着的，其他的电子系统也开始紊乱，现在前轮制动力远大于后轮，车子根本开不动。”
“所以说……”
“这是在车子停止的时候，如果车子在行驶过程中，突然发生前轮刹车后轮还在正常运转的现象，会怎么样？”
“车子……会翘起来？”
“正常的情况会是这样。但如果是在山道转弯的过程中，负责转向的前轮不能正常转动，后轮还在不停地给予速度，车子就会旋转得偏离公路带，像一柄回旋镖般撞出护栏。”
我大吃一惊：“小悠的爸爸妈妈，也是因为这个问题才出的车祸？那这么说来，那这么说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
我指着那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遥控器，说不出话来。
我回想起步老师所说的那段模糊断续的回忆里，小悠的爸爸坐在驾驶座惊恐地打着方向盘，小悠的妈妈坐在后座不明就里地惊叫一声，只有小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用遥控器操控着变形金刚弯腰抬手……
步老师在我不停摇晃的目光中，缓慢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啊……”
我一下子瘫软在座椅上，我现在又不觉得这车子的座椅舒服了，它就像一滩烂泥，撑不住我的脊椎。
突然，另有一个声音出现在本应该只有我和步老师的车库里。
“我明白的。因为我也想过是这样。”
我惊得翻身坐起，看到侧门开了有关，小悠的身影一闪而过。
而在放有晚饭的工作台上，是他还给我的手机。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