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暴雨夜
“小悠！”我追着他冲出了侧门，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细消失在了公寓的门前。
步老师也急急地跑出来：“他全听到了？”
“可能是！赶紧追上他吧！他可千万别想不开了！”
“知道自己才是害死父母的凶手，恐怕也很难想得开了。”
我急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快走吧！”
我和步老师追到公寓楼的302号房，房门打开着，我在走廊里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露水味道，来源于隔壁的房门前，我这次路过的时候大黄狗意外地没有叫唤。
没想到还挺有用的。
我推门进屋，小悠不在屋里，我花了一分钟就找遍了房间里的所有角落，他的确不在家里。
“他跑出去了！”
这下我更慌了，大晚上一个孩子往外面跑，怎么想都觉得十分不安！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跑多远？现在追吧，还来得及！”步老师安慰我。
可老天却不安慰我，我再度走出房门，天色突然大变，云层内一声雷鸣，在我面前下起了瓢泼大雨。
真是要命！
我还想回身进屋里找把雨伞出来，步老师说这种天气你撑什么伞都没用！他下了楼，径直地往外跑，我也赶紧跟上。
雨丝凉飕飕的，可能这就是秋天来临的征兆吧？这场暴雨说不定是在给过去的夏季谢幕，可它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雨水冲刷石板路，泥泞被冲出了缝隙，下山的路径变成湿滑不堪，我一边拼命地稳住身形一边半滑着往下跑。
山道底下的水果摊老板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摆在人行道上的水果，路上尚未归家的上班族匆匆忙忙，把公文包顶着头上穿着皮鞋踩着水滩狂奔。
我在下山后的第一个分岔路口四下环顾，没有看到小悠的身影，不知道他究竟跑去了哪里。
“分开找！”步老师说完后，率先往左边的方向跑去。
那里是小镇的中心，有我之前和步老师一直研究魔法的星巴克和我经常光顾的菜市场。
我应了一声，往路的右边跑去，那个方向有小悠经常光顾的学校。
说来这样的画面好像也发生过一次，在那次看完电影之后，我好像也是说了什么，小悠气鼓鼓地离开我们，我也是心急如焚地去找他。
但那次和这次不一样，上一次我们下了一层楼在影厅门口就找到了他，这次我们从山道上一路跑下来，却还不见他从拐角处走出来，假装无事发生。
一个孩子，一个九岁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行为曾经害死了父母，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我简直不敢想，逐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踩得水花飞溅，甚至比我还高。
暴雨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停地拨开眼前的水，我生怕有那么一秒的迷离，我就错过了站在路边的、被雨淋湿的小悠。
我身上的衣物此刻就像是海绵一样，在雨水的浸泡发胀，裤腿沉重得像是绑了铅块，每一次抬腿都十分吃力，我的速度被暴雨拖着，变得越来越慢。
我看到暴雨中的一丝微光，像是海面上的灯塔。我看清楚了，那是小学的钟楼，我不知不觉已经到小悠上学的学校了。
可我不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什么，难道下这么大的暴雨，在这么晚的夜间，小悠还要回学校补课吗？
我是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小悠，只能去哪怕有一丝可能的地方。小悠在这个城镇长大，我和步老师终究是外来人，他只要藏在一片树叶底下，或许我们永远都找不到他。
正在我扶着膝盖喘息的时候，有一道喊声穿过雨幕来到我的耳边。
“你想都没想！我告诉你，没门！”
这声音不是小悠的，我想把它忽略掉。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觉得走过去看一看究竟。
那是一条很普通的街道，也没什么商店，有一家转让的店面。因为没有新的主顾买下来，这家店就成了一个空的库房，里面只有灰色的水泥墙壁，空间和小悠的家相当。
我走过去的时候，彩虹毛和他的朋友们正在库房里避雨，我听到的喊声就是彩虹毛发出来的，他正对着下着暴雨的街道大喊，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里我就打算转身走人了，但我又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也在喊，喊声不大，声嘶力竭，还是比雨声盖住了大半。
他喊：“和我打一架吧！”
彩虹毛回喊：“不！我不干！”
“不干还是不敢？”小悠挑衅地问，隔着雨幕，他们只能用爆吼来相互沟通。
“不干也不敢！你的保镖会打死我的！”
“不会的，现在他找不到我的！”
“小悠？”我试探着喊了一句，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几乎和街道融为一体的小小阴影转过身来，看到了我。
我差点以为那是一个灰色的垃圾桶。暴雨让一切的色彩都显得十分模糊，连同人的存在也一般。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个还是保姆，待会保镖来了我就完了！”彩虹毛还在喊。
“你别废话了！敢不敢打一架？你上次在体育馆还没打到我吧？其实我告诉你，我是有超能力，你不最想和超能力者交手吗？我很厉害的，想不想试一试？”
“小悠！你疯啦？”我冲过去抱住他，冲着彩虹毛他们怒道：“你敢对他出手试试！”
彩虹毛都快急哭了：“我真不想动手的啊！”
这时候步老师也赶到了，他看了一眼雨中的我和小悠，又看了一眼彩虹毛他们，眼神立马变得凶狠了起来。
“大、大哥！不是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动！我是无辜的啊！是他，是他自己找上来，说要打架什么……我还劝他……”彩虹毛痛哭流涕地说，仿佛他才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
“滚。”步老师只说了一个字。
彩虹毛犹豫了一下，狠了狠心，带着朋友们从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雨处跑出来，沿着街道啪嗒啪嗒地跑远了。
小悠带着哭腔喊：“你们还来找我干什么啊！我是……我是杀人凶手，你让我被他打死不好吗？”
“不会的，你不是什么杀人凶手，永远不是！”我紧紧地抱着他说。
“你胡说！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遥控器是我按的，弄坏爸爸车子的也是我，那场车祸……我都想起来了，妈妈和爸爸都很害怕，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是无辜的……”
小悠认真地问：“我无辜，那我爸妈呢？他们是不是无辜的？”
“也是无辜的。”
小悠哭得更凶了：“怎么可能一场事故里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呢？你骗小孩子呢！”
步老师走过来，语气是令人意外的冷静：“你的确是无辜的。”
小悠抬着泪眼看着他，大雨落在他的脸上，新流出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刷干净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冲刷干净他心里的痛苦。
“你想想，你知道你的遥控器是有放大信号的功能的吗？”
小悠点头：“我知道。”
“那再退一步，你知道放大的信号会干扰车内电子系统吗？”
“我不知道。”
“那你就是无辜的，因为你不知情。”
“我不是无辜的……”
我劝他：“你没听到步老师说的吗？你不是故意的，也是不知情的，车祸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意外，虽然代价惨重了点……”
“你们不明白！”
小悠忽然在我的怀里拼命挣扎了起来，我没想到原来他的力气这么大，我根本按不住他，脸上还挨了他好几拳。
我赶紧向步老师求助，步老师赶来之前，小悠已经跳了出去，站在街上，浑身都淋在雨里。
他在雨里咆哮，眼梢嘴角都是水流。
“你们不明白！我不是无辜的！因为我……因为我真的有想过他们死了该多好！”
时间像是停止了流动，声音也似乎忘记了传颂，流水在街道上游走，积水潭里炸起千百个涟漪。
“你，你说什么？”我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那天爸妈吵得很凶，摔碎了很多东西，他们还打起来了，爸爸把妈妈的头往地上砸，妈妈挣脱后去厨房拿了把刀……他们闹到邻居们最后是撞破门进来，才把他们劝下来的。但他们再劝也不可能每天都在我家里看着，邻居一走，他们迟早还会再吵起来，他们已经是会拿着刀相互指着对方的关系了……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步老师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我明白，你很害怕。你希望他们和好如初？还是全都死去？”
“怎么可能和好？我又没有让他们忘记过去的超能力！我也希望我有！可我的超能力，就是在说希望他们都去死之后，他们就真的死去了！我是被诅咒的！”
我靠过去，抱着他走到库房里避雨，擦了擦他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说：“你没有被诅咒，你也没有超能力。这是他们的不幸，你不要背负太多。”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在市区里过完了生日，爸爸开着车带着我和妈妈回家。爸爸送我变形金刚作为生日礼物，爸爸妈妈只有在我生日的这一天，才假装是恩爱的夫妻。但就是那一天，我在我的生日上，面对生日蛋糕，许下了一个邪恶的心愿……”
步老师也走进库房里，雨水在他身后重新结成雨帘。
“你许的愿是，希望他们去死？”
“不是，我许个愿望是……要是他们都消失就好了，我就不会再害怕他们分开了……”
小悠说的话似乎没有准确的逻辑在内，但我却可以理解，一个害怕到极点的孩子，一个害怕他假装恩爱的父母随时会翻脸成仇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如何心态平和地许下生日心愿呢？
他觉得那场车祸，就是实现了他的生日愿望。
步老师蹲下身来：“听着，这世上没有超能力，车祸不是因为神明听到了你的心愿。这里不是你所幻想的世界，这里是现实，现实里没有魔法也没有超能力。”
“可你明明就会魔法，为什么就说我没有被诅咒的超能力？”
步老师叹口气：“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不是魔法，也不是超能力。真要说的话，这个，才叫做真正的诅咒！”
“什……什么？”小悠听不懂。
“把手给我。”
小悠伸出手。
“你也把手伸出来。”步老师又对我说。
我感到疑惑：“为什么我也要？”
“我怕一不小心把他同化了，有你在，起码有一层保障。”
我没明白，但还是乖乖地把手伸过去。
步老师同时握住了我和小悠的手，金色的光点瞬间涌现，在这单调又茫然阿德雨夜里，像是一道金色逆流的小河，在我们周身流淌。
这一次的光点，可要比那几次假模假样的魔法浓郁多了。
“我把这几天收集到关于你的回忆都还给你，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只有你和我之间才能发生的，超能力！”
话音落下，金光瞬间吞没了我们三人。
雨还在下，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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