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坏掉的木牛
步老师说:“行了,走吧。”
“走?去哪里?”
“回到现实。”
“那……小悠怎么办?”
“这是留给他自己的问题,他愿意继续沉浸在幸福的时光,就不会再跟我们回去了。如果他想回来,随时都能醒来。因为他一直都醒着,只不过是假装沉醉而已。”
“他一直待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应该发生的事。”
“我懂了,他会被同化,对不对?”
步老师说:“是的。其他副体被同化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们会在人生的最后一瞬间看到自己的回忆,并沉浸在最美好的一段记忆里,然后彻底消失。”
我狐疑地问:“你该不会每次同化的时候,都能和副体一样看到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嗯。”步老师只回了一个字,甚至不是字,只是一道轻微的鼻音。
“嗯?这么重要的事,你就这么敷衍地带过了?”我质问道。
“重要?哪里重要?”步老师反问。
“怎么不重要了?曾羽,郁维泽,还有夏晚洲,安培成……你在同化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步老师冷冷地说:“他们的人生长着呢!现在都躺在我的脑海里,我要把我自己脑子掰开一一跟你说清楚吗?”
我一时语塞,呆呆地看着步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感到和他有了距离,明明在我和步老师第一次见面都没有这种疏离感。
步老师垂下眼眸:“吸收回忆的是我,这些东西,你知道得越少越好。相信我,那不是令人高兴的玩意。”
步老师走到门外,我和他站在走廊里,身后是302号的门牌,身前却是一片黑暗。
正如步老师说的,小悠他们在屋内,没空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事,所以在小悠的记忆里,外面的世界就是虚无。而屋内,有他亲爱的家人,就是一片世外桃源。
“这就走了?为什么我们不再看看小悠父母是怎么闹出矛盾的?”
“没必要。”
“怎么就没必要?你前段时间还一直盯着车祸是怎么发生的研究没完呢!”
步老师说:“你可以去追问一场车祸是如何发生的,但你不能去追问一个人为什么变心。”
我愣住了,“听不太懂,是说小悠爸爸吗?”
“我简单地查过一点,小悠爸爸在工作期间和一个女下属走得很近,具体关系我没有细查,因为我刚说的,没必要。”
“小悠爸爸,变心了?那不是他的错吗?他还打人……是他的不对。”
步老师叹了口气:“你看事情太表面了。你知道小悠妈妈又做了什么吗?她最近迷上了博彩,觉得是可以一本万利的机会,但博彩最终的下场,大多数是人财两空。”
“我们说不上是爸爸先出轨,还是妈妈先掏空家底,也说不定这两者的先后顺序,在一场感情最后反目成仇的地步里,谁都不能轻易脱身。你没发现吗?许愿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人长大了,就不信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小悠在七岁生日许的那个愿望,他说:“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快乐幸福!”
这个愿望只维持了两年,甚至更短。别问上天为什么出尔反尔,上天不管人心。
“你们,要走了吗?”小悠说。
我回头,发现他跟着我们出了门,他的身子也和我们一样,能够穿过房门。
“小悠……你不用陪你爸爸妈妈吗?”
“不用的……”
我穿过门看了一眼屋里,发现爸爸正铲起一块蛋糕送到桌子对面,嘴里还说:“啊——”,像是要给某个人喂食。
可他的对面根本没有人。
妈妈也一直用慈爱的目光盯着空气,仿佛那里的的确确是有一个人的,是他们最亲爱的儿子。
“这是我记忆里的一幕,所以不管我在不在,他们都会把过去重演一遍。”小悠已经看透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留下来,还是离开?”我问。
“我想……先回去看一眼。”
步老师问:“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吗?”
“算是吧。”
“明白了。”步老师看向我。
“看我干吗?”
“我和小悠在这个区域都没有主动权,我们是记忆相连的主副体,只有你这样的无关者才能打断同化。”
我恍然:“是要用水淋对吧?正好啊!外面正下着大雨呢!”
“不行,记忆的雨,落不到现实的你。”
我摊手道:“那怎么办?”
“你要先回到现实里去,再唤醒我们。”
步老师上前一步,一掌打在我的胸口上。我本以为自己是灵体,应该什么都无法触碰到我,但步老师这一掌打得结结实实,甚至我觉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那感觉就像是呼吸一滞,晃神之间我已经回到了那个依然下着暴雨的街道边上,我靠着空空的库房边躲雨,我的旁边是仿佛熟睡的步老师和小悠。
我刚才的样子,估计也和他们一样。这时候要是有行人从边上经过,就会发现有三个睡在路边的神经病。
我费了一些力气,把步老师和小悠搬进暴雨里,可怜了他们的衣物,好不容易干了一些又再度被打湿。
步老师和小悠在雨中睁开眼睛,眼皮刚翻开就被暴雨冲刷,不得不再度眯起了眼睛。
我再把他们从雨中拖了回来。
“也幸亏有这场大雨,否则我只能把你们丢厕所里找水了。”
“还有失重感这个选择。”步老师提示道。
“难道要我把你们从楼下推下去?不行,我做不到这么狠心。”
“你把人搬到椅子上,然后把椅子往后慢慢推倒就可以了。”
小悠站起身,望着密集的雨幕,有些出神。
“想出去吗?”我问。
“想回家去。”小悠说。
“那就回去吧。”步老师也站到了大雨面前。
“等等……你们该不会是想……”
我话都还没说完,只见小悠和步老师同时迈出脚步,朝着雨里蹿了出去,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跑远的身影,也容不得我说啥了,淋湿的人是不需要再避雨的。
我也跟着跑了过去。
“喂喂喂,上楼小声点!你们怎么回事?大雨天在外面乱跑什么?”
经过二楼的时候,听见陆姨在楼梯间对我们大喊,但我们跑得飞快,很快就把陆姨的叮嘱丢在脑后。
小悠走进302室,这一次的门打开,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圣诞老人,空空荡荡的屋子,明明很小,却空荡得可怕。小悠就是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陆姨只是偶尔的过客。
小悠在壁柜的深处翻了又翻,才找了他所留念的东西,是一只木质的牛雕像,和回忆里小悠爸爸的手工品一模一样,这种东西被藏得很深,等到找的时候就像是在挖掘化石。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步老师问。
“是啊,我也只剩这个了。”小悠小心翼翼地擦去表面上的灰,拔出上面的木棒,但很可惜,这只牛并没有再昂首挺胸地往前拱了。
“它坏掉了……”小悠失落地说。
可能就连这种机械,也是有期限的吧。或许是因为造机械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再精美的作品也显得没有多少意义。
“你们说,我会不会是这世上最不幸的小孩?”小悠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第一反应就是:“你别瞎想,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怎么叫不幸呢?你还有陆姨,还有我们……”
“不是。”步老师的否定来得晚,却那么坚定。
“还有谁比我惨呢?”小悠认真地问。
小孩子嘛,总是容易悲天悯人甚至想象极端化,遭遇到不幸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被人嘲笑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最差的人。
都是这样。
步老师抬起头,在茶几背后的地板上坐下,说:“别人我不知道,我也不会去举那些医院里刚出生就死掉的婴儿作为例子。但我依然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你不是最不幸的孩子,因为在我的认识里,还有一个人比你不幸,那就是我的妹妹。”
“你妹妹?”小悠歪着头问。
“你还有妹妹?!”我震惊无比地问。
步老师问:“我为什么不能有妹妹?”
“因为……因为你从来没有提到过她……”
“我是没有提到过她,因为我不能一直沉浸在回忆里。”
“什么叫回忆里……你的妹妹她……”
步老师一字一顿地说:“她死了。”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照片,是在哪里看到的呢?哦对,是在步老师的电脑上。对,那台又破又旧的电脑,一点也不符合步老师的身份和财富,这种电脑肯定是十几年前买下来,到现在都不舍得换新的。
步老师看样子也不是个守旧的人,为什么那么珍惜那台电脑呢?还有那台电脑里,一开机就能看到的,一个女孩子的桌面照片……
步老师几乎和和尚一样不近女色,他和女生交际都少,更不可能把她的照片设置成桌面背景。
除非那个女孩,就是步老师的妹妹。
步老师看了看我们:“都坐下吧,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
我和小悠对视一眼,同时坐在了步老师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张茶几。
“首先,我的真名叫闫箩,这你们都是知道的。而我的妹妹,叫闫家琪,没错,和你的‘佳琦’是一个读音,这也是为什么我第一次见面听到你的名字会觉得那么熟悉。但她的家是家庭的家,琪是琪瑰的琪。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吸收副体的能力,一开始就来自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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