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心软的代价
我听完了步老师的讲述，始终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还该做什么样反应，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说节哀顺变吗？不是的，在这种时候说这句话，才是最敷衍的。
我和步老师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为止，一起度过了多少日子？快两年了吧？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那么想写好属于自己的小说的理由。
我不怪他，他在履行和妹妹的约定，没道理跟我讲这些。我来的时候，妹妹已经离开了。我只是作为一个和妹妹名字同音的“替代品”，加入了步老师的生活。
第一次见面时，步老师对我的名字表现有些惊讶，那份惊讶，是给他早已经离开的妹妹。
我只怪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多一点了解步老师。步老师其实对自己的信息从不设防，他的手机没有解锁图案，电脑没有开机密码，他甚至把手机都交给我来负责支付。
我不知道，他是一直带着对妹妹的歉意活着的。
到现在他也觉得，妹妹的痛苦来自于他，可自始至终，妹妹从来没有怪过他。
这反而让步老师更加内疚。
他能做的就是，把小说写出来。
原来绕了这么大圈，我和步老师目的是一样的。他甚至比我还要急迫，作为一名全国有名的小说家。
小悠听完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他问：“你跟我说这些，就是为了向我证明这个世界上有比我惨的孩子？”
“不，你依然是最惨的孩子。”步老师转过身来，神情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冷淡。
小悠呆了呆，想了一会才问：“为什么啊？”
“我妹妹就算是有先天缺陷也没有抱怨，积极地过好每一天，培养自己的兴趣。而你，只会把错误往自己的身上揽，然后自怨自艾！”
“我难道一点错都没用吗！”小悠不服地喊。
“有错！但错不至死，即使该死，也不是用这种方法逃避！”
“好，你不愿意同化我对吧？你的意思是让我死外边也不用脏了你的手是吧？”小悠起身就要往厨房冲，我直接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扯回来。
“小屁孩，别冲动。”我说。
小悠挣扎道：“他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你仔细想想，如果你现在死了，不就等于真正害死你的父母吗？”
小悠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你和步老师其实很像，不对，你们基本上就一模一样。因为你们是主副体的关系，所以基因都是接近的。甚至连你们的命运都类似。步老师自责于出生时害惨了妹妹，所以一直心怀愧疚。你自责于不听妈妈的话在车上玩玩具最后玩出了事故，同样感到愧疚。
“明明是如此相似，明明你们身上都背负了别人的一生。但处理的方式却完全不同，步老师打算耗尽一生也要完成和妹妹的承诺，而你呢？只会一心寻死。
“你再想想，你父母真的不爱你吗？他们或许不爱对方，可对你是完全的、毫无保留的爱。
“虽然他们现实里死了，但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你要是再死了，这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精神寄托也消亡了，你的父母最后留在世界上一件宝物，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你现在活着，也是在替你的爸爸妈妈而活！”
我加大了力度，用力地在他的肩膀上摁了一下，希望他能听进去我说的话。
“我在替……我的爸妈而活……”
步老师说：“很痛苦吧？带着这份痛苦，带着这份歉疚，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就和同化一样，你同化了别人，就要带着他的人生继续往下走。
所以其实死很容易，活到最后的人背负得才多，你打算做一个半途而废的懦夫，还是一个活到最后的勇者？”
小悠被说得有些愣了：“哪个……比较好？”
步老师的态度突然就变了，他上来粗暴地拽着小悠的手臂，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像是提着一只瘫软的火鸡。
“起来起来！别问了，那就同化吧！反正你也想死，就让你死得体面点好了！”
步老师大声地吼着。
小悠不知所措，他看看步老师看看我，脸上写满了恐惧，像是看到漫画书中里的恐怖怪物扑到了他的身前。
好不容易干涸的泪腺，又开始被吓出来了。
我也有些张皇：“步老师，你这……”
“干什么？你觉得我没必要这么做？的确没必要，我一般同化的都是会写小说的人，这小屁孩和小说有什么关系？无非就是一些过于天真虚幻的幻想而已！虽然对我没什么用，但我还是行行好就当收拾收拾垃圾好了！”
步老师拉着他的手，尽量把自己的手和小悠放在一起，继续喊：“来啊！来啊！来同化啊！快点，心甘情愿一点！”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对不起……”
小悠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疯狂地道歉，也不知道是为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暴躁的步老师，果然还是我对步老师的理解太少，我有努力想步老师这么做的原因，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上去阻止他。
“我已经把话跟你说得很明白了，你却还在那里犹豫不决？就你这副德行，你父母看了估计也要后悔把希望压在你身上！来啊，直接选，要么死要么被同化，怎么样？”
步老师似乎给的压力越来越大，眼看着这个九岁的小男孩快要撑不住了。
我打算出手缓解下压力，同时房间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陆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里还抓着一大圈钥匙环。
她冲过来把小悠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步老师和我：“你们要干什么？！”
“陆姨，我们……”
我刚要开口，就被陆姨用钥匙圈指着了，就像是哪吒里的乾坤圈，威压十足。
“你们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吓一个孩子？”
我看着步老师，这我是解释不清楚了，还是让步老师来吧。
步老师也没打算解释的样子，他又回到窗边假装去看风景去了。
陆姨见没有人理她，更加生气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我在外面都听得很清楚！你们想要小悠死？你们怎么这么狠心！”
“不是的，步老师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解释。
这要是不解释就有大误会了啊！该不会我们在陆姨的眼前已经成了某种残酷冷血的变态杀手吧？
小悠推了推陆姨护着他的手，说：“步老师没有要我死，他只是在教育我。”
“他教育你？那是他们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们一个是保姆一个是保镖，凭什么教育你？他们是我雇来的，我随时能解雇他们！”
“陆姨，”小悠静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爸妈是我害死的？”
“什么……”陆姨吃惊不已。
“我也是想明白了，步老师说得对，他同化我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我现在还小，本就没做出什么算是成就的事。死了只能算浪费，甚至都没人感到难过。”
“你在说什么？同化，是什么意思？怎么没会没有人为你难过呢？我就很难过啊……”
陆姨完全摸不清楚小悠话里的意思，小悠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也不打算让陆姨听懂。
步老师从窗边回头：“想好了？”
“想好了。”
“死？还是同化？”
“既不死，也不同化。我突然害怕了，所以打算继续活下去。”
“那真是可惜了，其实你的那些脑洞我挺喜欢，放在小说里估计能用得到。”
“那我就更不能给你了，你自己说的，要靠自己写小说，我不能给你提供创意。”
步老师笑了，小悠也跟着笑了。
陆姨一脸迷茫地看着我，可能是希望我来帮她解释下他们在聊什么。
我耸了耸肩，这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而且主副体是一个秘密，目前全世界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我不能随便透露。
“怎么了？还杀吗？还是和好了？”陆姨不安地问。
她不太明白，她是来劝架的，结果打架的人在她面前和好了，那她这个劝架的人该何处容身？
“既然这样，我们也该走了。”步老师对陆姨说，“你那边的事应该忙完了吧？”
“啊……啊，对，差，差不多。”
陆姨心里很纳闷，明明是她雇来的保姆，感觉比她这个主顾还要强势。
“我们的合同到期了，也该离开了。小悠需要你，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在陆姨错愕的目光中，步老师率先离开了屋子，我也起身告辞跟上。
走出屋子后，我追上步老师的步伐问：“难道说，你接受保姆的邀请，就是来调查车祸真相然后来开导小悠的？”
步老师摇头：“不是那样的，我一开始的目的是将小悠同化，我的确需要他的想象力。”
“那为什么又变卦了？”
“我也讨厌自己啊。我以为我已经内心坚硬如铁了，不会再被轻易动摇。可心还是会软。这不是我第一次放弃同化了，将来这些麻烦都会集中找回到我身上。”
“什么代价？”我问。
“你不用知道。”
“怎么又是我不用知道？你就不能善作慈悲，多让我了解你一点吗？”
“你迟早会知道，但不是现在。实际上，就是因为有你在的缘故，害得我总是更改我做好的决定！”
我瞬间就不乐意了：“怎么这都能甩锅到我身上来？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好吗？”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步老师阴着脸往前走，我追上他，他就加快了步伐。我再度追上他，他继续加速。
“真是的！跟小孩子一样！”我抱怨道。
“那你别追啊！”
“那你别跑啊！”
“你不追我就不跑。”
“你不跑我就不追！”
这样的对话似乎又要没完没了了，我觉得我和步老师就会一直这样无止境地拌嘴下去。
这次我没有说出口，愿望就不会失效的吧？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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