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忙碌
离开了明池镇，回到了时代广场。
我把从小悠那里带回来的变形金刚放进了橱柜，那只缺了胳膊的玩具将会成为一种永恒的纪念品。
转过身，看到步老师正在换衣服，他换上了一件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衣，整个人看起来有干练精英了许多。
“你还要出门吗？”我问。
“嗯，需要去趟编辑部。”
“主编又催稿啦？这才过去多久，按照你以往的习性，还能再拖三个月的稿呢！”
我估计任姐听到我这句话估计会打死我，没听说过哪个编辑还劝着作者拖稿的，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没那么悠闲了，我们还要赶场演出。”
“听起来好像我们是什么大红大紫的全国巡回演唱会歌手，我们没有这么火的吧？”
“别废话，换衣服吧。”
步老师把一套装在真空密封袋的西装扔过来，我看了看上面的标签，和我的尺码一模一样，是步老师专门为我定做的。
“我们穿着这样是要干嘛？上门推销保险吗？”
“这次的对象不需要保险。”
“因为他是施瓦辛格？”
“因为他快死了。”
“……”
我默默地换衣服，步老师家连个像样的更衣室都没有，于是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在客厅里先脱到只剩底裤，然后熟视无睹地换上新的制服。
做这件事的时候，连落地窗的帘子都没拉上。不过也没关系，全市比步老师家住的还高的，估计只有睡在塔吊上的工人了。
我一边穿着裤子一边问：“所以，家琪姐从来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能感知到副体吗？”
“家琪姐？”步老师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
“是啊，你和家琪姐是同年生的，你比我大，那我也要管她叫一声姐。或者叫师姑？”
“叫什么很重要吗？她反正已经不在了。”
“这是基本的礼仪嘛！”
“随便你好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哦，你是说关于感知副体能力？她没说，我问她她说自己也不清楚，就是突然就有了这种特殊的能力。就来源于橱柜里的那只小黄鸭。”
我看了一眼橱柜，“那东西我也碰了不少次，为什么我就没那种能力？”
“好像一次只有允许一个人拥有这种能力。妹妹死后那个能力才到了我的身上，如果你想要，可以等我死了。”
“别！”我着急喊道，“别说这种话！你不会死的！”
“这有什么？人总是会死的。我要是长生不死，那不就成妖怪了？”
我嘟囔着：“可惜啊，为什么不给家琪姐一个恢复健康的能力呢？”
“有就不错了，连天赐的能力你都要挑吗？”
“我就说说而已，可这真的是上天给的，它给这个能力是有什么用意呢？”
步老师顿了顿，“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又是很快！很快是多快？”
“一眨眼。”
我眨了眨眼睛，又用力地再次眨了眨，然后说：“我眨完了啊，还眨了两次呢！可我还是不知道啊！”
步老师不予置评，走到玄关，把地上我送他的毛毯捡起来，珍惜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挂在玄关边的鞋柜上。
“出门。”步老师说，更像是下命令。
“又要做事啦？刚从小悠那里回来，我还想睡一觉呢！”我伸了一个懒腰。
“相信我，我比你更想睡，但没空！”
也是难得，步老师在玄关附近，附近没有当即趴下去睡觉，罕见地保持了清醒。
“你也不能总是一直在忙吧？人生这么长，也该花点时间享受下生活，比如旅旅游什么的。”
“旅游的话，有个副体已经在做了，他就很闲适。”
“那是副体在享受，又不是你在享用。”
“那我问你，如果我去把他同化了，他旅游的记性都归于我，但我究竟算是享受了生活呢？还是没有享受？”
“你这问题就好像科幻小说里的睡眠替代药丸。说是吃了这个药丸就可以不用睡觉，消除困意，身体会恢复到最佳状态，还没有副作用。然后就引发了讨论，说人类从此可以24小时都在工作，不需要休息，这就是一大幸事还是巨大的灾难呢？”
“你觉得呢？”步老师问。
“我？我当然不愿意24小时都在工作了！我偷懒又不是因为我困，是我就是想偷懒啊！”
“你是真的没救了。”
“算是吧。”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式的耸肩。
走出时代广场，坐地铁去了粟宇编辑部，步老师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任姐的办公室，一拍桌子说他需要两张记者证。
任姐云淡风轻地抬起眼眸问：“什么记者证？”
“负责写传记的资格证，总之就是一份身份证明，管用就行。”
任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给自己揽事了？”
“算是吧。”
“最近不写小说改写传记了？”
“传记体小说你见过没？”
“见过，所以你打算你采访别人？”
“嗯。”
“受到邀请或预约了吗？”
“不需要。”
“不需要？”佟姐微微蹙眉。
听到这里我差不多就懂了，步老师是要去采访一个副体，把他的人生写成传记体小说。步老师遇见副体，还真不需要提前和他打招呼。
“你给我就行了。”步老师说话还是那么直接，毫不委婉。
任姐说：“我们是负责图书编辑和出版的编辑部，你要的记者证是弄不来的，只能弄到挂名我们编辑部的采访证。”
我说：“这也行啊！就跟电视里出示证明的时候都是手一甩给人看半眼，然后再手一甩收起来，别人也不好要求再看一眼，身份就这么确定下来了。”
任姐瞪了我一眼：“麻烦你还是认真给人看证件。”
“好的……”
“什么时候要？”任姐问步老师。
“现在。”
“怎么可能现在就有？就算你们现在给我照片，我也要花时间贴上去不是？”
“把你和刘主编的证给我就好了，反正你们现在也不用。”
“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别人当傻子了？”
“他不是傻，他已经老眼昏花了，看不清的。”
“采访一个老人？”任姐放下手中的笔，“公益爱心活动？”
“证书呢？”
“给！给你还不行吗？”任姐无奈地说，“你创作什么作品都不和我们编辑沟通一下灵感，这让我们感到很挫败呀。”
“有钱赚，有名誉拿，没什么好挫败的。”步老师直言直语。
任姐不满道：“你也把我们想得太庸俗了一点。”
“不庸俗不行，如果是别的作者，没有钱没有名誉，书写得好也很难让人看到。创作作品的前提是市场，其次才是能力。你们编辑部也是一样，没有我的名气，也很难坚定地做自己想出版的图书。”
“真爱说些让人头疼的话啊……”
任姐把抽屉拉开，取出一张证，又走出门外喊了一声刘主编，最后刘主编交给她另一张证。任姐转身就把两张证丢在桌上。
“拿去吧。”任姐说。
步老师接过后直接转身，我替他表示了感谢，躬身出门。
“张佳琦。”任姐在身后叫住了我。
“嗯？”我抓着门把手回身。
“你现在是对他言听计从了吗？你看起来像是他的跟班。”
我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不好吗？”
“你是编辑，要对作者负责。”
“我很负责呀！”
“负责不是一味地支持他。像他这样的人，你有时候必须学会阻止他，否则不见得会很乐意见到最后的结局。”
我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吧，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我吃了瘪，只好乖乖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步老师已经在门口等了有一段时间了，看到我出来，挑了挑眉，继续往外走。
我一路跟着，脑里还在回响任姐说的话。
要学会阻止步老师？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不该让他去采访副体吗？但没道理啊，任姐又不知道副体的事。
和步老师去了一家医院，在明亮干净的走廊里前进，在护士站登记后再往更高的楼层走进。
医院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我的呼吸都开始不畅快了。
“其实我和妹妹出生，也是在这个医院。”步老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啊……”我感叹了一声。
“最后妹妹死，也是在这个医院。”
我记得网上有这么一句话：医院才是生死轮替频率最高的地方，相反地，火葬场都没医院可怕。
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是有人出生可怕，还是有人死去可怕？
明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却被神鬼化。仔细想想，都是毫无意义的。
最后我们走进一间大众病房，是一个六人间，我们要采访的对象，是靠在窗边病床上的一位老人。
步老师走到病床边，其他病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来探望老人。
床上的老人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指在光耀下轻轻点动。
“余富贵，我们来采访你了。”
老人很久很久才有反应，像是石铸成的雕像，千年未曾动过，听到了熟悉的呼唤才开始活动，一动就簌簌地掉落着灰尘。
老人的眼睛有些浑浊，他看着床尾的我和步老师，喉头滚了两下，用嘶哑的嗓音问：“是无常来索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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