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朱老人的人生信仰
我跟着朱老人往医院食堂部走去,一路上还没放弃打听点消息出来。
“朱先生,您和余先生的关系不错,能具体说说,余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们好做更真实的记录。”
听到步老师说那么多官方话,我也稍微学了一会,用起来感觉还不错。
“什么样的人?”朱老人眼睛在眼眶里转动几下,“呀……这可怎么说呢?”
“您尽管说,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我们也不会写进书里,我问这个也是仅做参考。”
“我倒不是说有些话说出来不合适,只是老鱼头这个人吧……要说精彩也挺精彩的,但要说平淡也挺平淡,我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那就说说您和他是怎么相遇的吧?”我问。
“相遇……我想想啊,这好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要仔细地想一想……”
五十年多前吗?按照我的年龄来算,相当于把我的寿命清空,再欠一辈子往上倒,才能回到他们生活的那个年代。
现在想想,总觉得是和另一个世界的人对话,年龄相隔多了,就会显得有些不真实。
就好像朱先生余先生是从过去穿越过来的人,说他们是从过去一直活到了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像电视剧版的《神话》,最后易小川是从秦朝开始长生不老,度过了汉朝,经历了三国鼎立,再是晋朝、隋朝、唐朝、宋朝、元朝、明朝、清朝,甚至民国时期。
就算再有名望的历史学家都没有他对过去的了解多,因为他就是从古代一直活到了现在,不是来去无影的穿越者,是一步一脚印地从过去一路走来,风尘仆仆。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那天我在大学校园里写作业,本来正因为一道数学题而困扰着。结果他就来了,不由分说地坐在了我旁边的位子上,我刚要让他换个位子,他就把我手中的书抽走,用钢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说是答案,然后转身就走。”
“啊?这么……这么……”我有些词穷。
“是啊!我当时就想,这人不是神经病吗?你说什么人会随便在别人书上写字啊?而且还用的是钢笔,擦都擦不掉!最过分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只写了一个答案!没有写过程!这有屁用啊?”
这个我大概能理解,像我这样数学学渣,如果有好心人告诉我这道题的答案,我也会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光给我答案不告诉过程,那就相当于什么都没解出来吗?
“说白了,当时他只是自己在享受解题的过程吧?我只是个给他递书的小弟。反正当时这个人给我的印象很不好,相当自我,希望在以后的大学日子都不要遇到他。”
我问:“那你们下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第二天。”
“第二天?这么赶巧?”
“巧什么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就是教数学的教授,我的数学是必修课,我上大学就必须每天去他的课上报道,他还偏偏专抽我回答问题!”
朱老人和余先生大概差了三岁左右,这一点年龄差距在当时其实不算什么。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那个年代是个才人辈出的时代,男儿当自强,少年成栋梁,有的少年14岁就是某专业的硕士级专家了。
所以对于朱老人和余先生来说,差不多相当于是一个15岁的初中生在教12岁的小学生高等数学,用的还是法语原版教材。
很可惜,那个时代过去了,生活也变得和平幸福,高考难度一降再降,高材生也许遍地都是,但真正的精英或再难寻。
“没想到,余先生原来还是大学的教授啊,也难怪你避不开他了。”
朱老人笑了笑:“是不是看不出来?现在他人老啦,也糊涂啦,你再给他数学题他也只能干瞪眼。再优秀的人老了也都一个样吧?”
“还是会有不同的地方,毕竟气质不一样。”我说。
“气质?哈哈,我说,气质是啥呀?你知道吗?”
“就是……就是看起来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朱老人摇头说:“那不叫气质,那叫霸气!你不知道吧?老鱼头教了几年书就辞职了。当时时局比较动荡,具体情况你们看历史书上就知道。老鱼头决定去学人家做生意,联系了很多之前认识的人,拉他们入伙。结果那一天,只有我到了现场。”
我附和道:“这就见证你们深厚的革命友谊啊!”
“啥友谊啊!我是被他骗来的,说什么做生意能赚大钱,结果最后还赔了不少进去,我爹气得要用笤帚抽我,我跑出去藏在老鱼头家里躲过一劫。”朱老人感慨地摇摇头。
“我说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别看他在大学里把数学解决得风生水起,但到了生意场上,那几个数字偏偏就不如人意。后来工业产业变多,我们都进了一家炼钢厂当工人。在我的劝说之下,他终于放下了高级知识分子的架子,在一线车间努力工作,很快就当上了当月的劳动标兵。”
“您当时觉得嫉妒吗?”我问。
“嫉妒啊!肯定的,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能游刃有余的样子。我每次都是他的零头,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老鱼头这个人吧,的确有病,自己跑在前面都快没影了,还非要倒着跑回来看看我在做什么,催促我快点跟上。”
“哈哈哈哈,说明他还是挺关心你的嘛!”我笑道。
“我才不需要他的关心!”朱老人扭过脸去。
我心想,原来看老人闹别扭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这是从来没有经历的新鲜事呢!
我们边聊边走,来到了食堂打包饭菜的窗口,朱老人在窗口探着脑袋看了半天,似乎是在打量有没有他喜欢的菜。
负责打饭的阿姨用颠勺敲了敲铁盆:“要什么?”
“唉……”朱老人直叹气,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这表情让阿姨很不舒服,她从鼻孔了哼了一声,气都扑在她脸前的透明面罩上了。
朱老人手指摁在窗口上对我说:“你看看那鱼排瘦的,感觉那里只有骨头吧?”
我不好作评论,只好微笑着。
“我昨天在这里点了一份白粥,结果没有白糖加,真的是淡得和水一样!”朱老人继续抱怨。
“您不是有糖尿病吗?还是少吃点糖吧。”
“不吃糖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朱老人反问。
我大概明白他的糖尿病是怎么来的了。
朱老人花了十几分钟,才勉强决定了今天的午餐搭配,也顺便帮老鱼头也带了一份。
回来的路上,朱老人还在不停抱怨医院的伙食越来越差,简直是喂猪的!
我也不好提醒他这是在骂自己和其他无辜的病友。
为了阻止他继续抱怨下去,我只好说:“如果你们有什么要吃的,我和步老师可以帮忙带一份。”
“真的吗?”朱老人的眼里发出希望的光芒。
“但,不能违背医嘱。”
“切。”朱老人相当真实地嫌弃了一声。
要不要表情切换得这么自如啊!我在心里大喊。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我回去问问老鱼头,看他看吃什么,再告诉你。”
“话说回来,你和余先生,最近都没有人来探望你们吗?”
“没有,我和他一样,老伴走得早。不过我比他好一点,我没孩子,自个儿乐得清闲。”
“你……这真的能算是清闲吗?”我有些疑惑地问。
“怎么了?就允许你们年轻人玩丁克,我们老人就不可以了?要知道我们当年,还没有‘丁克’这个词呢!”
“不是,我是说,你没有子嗣的话,不觉得晚年生活会有些困扰吗?”
朱老人并不认同:“哪什么困扰?白天去公园遛鸟,下午喝茶下棋,找几个漂亮老阿姨搓搓麻将,晚上再去扭个广场舞,挺滋润的啊!”
“呃……”我被震撼到语言功能发生了故障。
“别被吓到啦哈哈!要说前不久,老鱼头可是我的僚机呢!你们年轻人是这么说的吧?没说错吧?我做这些还是他起的头,可惜后来他肝不好,我胆不好,双双进了医院,就是不知道那几个漂亮老阿姨有没有想我们。”
这……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的收获啊!难不成我应该告诉步老师,你要写的传记其实和《花花公子》差不多,这两位老先生可是相当的“浪”呢!
提着饭回住院部的路上,经过了门诊部的大厅。
总说医院是安静的地方,门诊走廊和住院大楼或许是如此,但要说医院最吵闹的地方,绝对就是这个门诊大厅了。
无数的人在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推着轮椅的,抬着担架的,举着吊瓶的,拄着拐杖的……有抱着孩子喊丈夫排队挂号的女人,也有被打了屁股针嚎啕大哭的孩子,甚至把老人撇在一边,自己夫妻俩先吵起来的家庭闹剧。
本来是应该低着头快速经过的,但朱老人却停了下来,同时也用手拦住了我。
“怎么了?”我问。
“你要的曹操来了。”
“曹操?什么曹操?东汉末年的那个?”我不明所以。
“是老鱼头的小儿子。”朱老人指着那个刚从医院门口进来,鬼鬼祟祟地盯着四周乱看的小子,“估计又是来要钱的了。”
我看到了那名面色有些憔悴、身姿有些邋遢的青年,也就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贼兮兮的目光四处溜达,直到看到了我们,那目光才终于安分下来。
他很快换上一副热情的表情,走上前问:“老朱,我老爸在病房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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